原创作者:天下无疾
10月20日清晨,好友发来噩耗:今天凌晨,许老师走了。一时间,心里被巨石镇住,久久不能平复。
无疾学医路上,曾蒙多位老师的恩典、教诲。其中第一位引领无疾走进中医大门的,真正意义的启蒙老师,就是许老师。
(一)最初印象
回想当年,许老师第一次走进课堂,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但当时的感受,其实并不太好。许老师讲方剂,被安排在后半程。而此前的谢老师,一直被无疾视作方剂学老师的楷模。讲课**饱满,说理头头是道。每次上完谢老师的课,笔记都写得十分工整。一张方子的结构,谁是君,谁是臣,配伍思路、配伍要点,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次课后,都感觉自己得到了几块闪闪发光的金币。但许老师一上来,风格就全变了。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汤头背得怎么样了?
当时,班上同学对方歌的重视程度,整体上并不高;谢老师也没有十分强调过。无疾自己,就一直在按趣味记忆的方法,背方子。起初,方子数量比较少,背起来不吃力,而且很有趣。不过,随着方子数量慢慢增加,逐渐有了点力不从心的感觉。因为这种趣味记忆的方法,太容易混了。比如谐音为竹,到底是竹叶、竹茹还是白术?
不过,虽然力不从心,还是想死扛。就算直接背药,也不想背方歌。因为凭当时无疾那种年少无知、年少轻狂的劲,心里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死记硬背的学法。麻烦的是,许老师不像谢老师,一上课就先点名被方歌。在许老师的高压下,班上的气氛已经在发生变化。大多数同学,都开始老老实实的背起了汤头。每次被许老师点名,大家都是一首流畅的方歌;而自己总是一大串药名:逍遥白术茯苓煨生姜薄荷当归柴胡甘草芍药。许老师每次听完,也只是微微一笑,你这么背也可以。
不过,一个月过去,自己慢慢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一是上面谐音混淆的问题,仍然时不时会出现;二是硬背药,没有韵脚,不好记,事倍功半;三是这样背,记不住功效主治。接下来,就是痛改前非,和大家一样,老老实实的背起了汤头。不仅如此,以后学伤寒,就背长沙方歌括;学金匮,就背金匮方歌括。不但把药背下来,还要加上剂量,乐此不疲。
时至今日,回想起这段经历,很庆幸当时遇到许老师,让学方剂的一个学期,没有荒废。毕竟,方剂的核心,就是药物组成。而各种所谓的规律、要点,有了方歌的基础,猜也能猜出十之六七。但用规律、要点,可是没法反推组成的。对医学生,包括以后的医生来说,考试几乎是终身的。而每次考试,但凡涉及到方剂,最需要的,始终都是方歌里的药物组成,以及部分功效主治。
(二)临证碎金
在谢老师的引领下,半个学期的学习,让方剂学在心里形成了一副高大上的形象:严谨、巧妙,闪闪发光。每每翻看那段时间的方剂学笔记,心里总能升起满满的成就感。可一旦换成许老师,这笔记简直就没法记了。
印象中,许老师当年讲方子,往往不按教材套路。上来先讲出处,把原书和作者,狠狠介绍一番。比如讲到藿香正气,会把《局方》这本书,以及宋代的太平惠民和剂局,前前后后,讲上一遍。按无疾当时浅薄的认知,这些知识虽然有趣,但似乎不太重要,完全犯不上做笔记。接下来讲病症,也常常不按教材列出的主治症状讲,而是十分强调原**载的原方主治。而这些内容,与教材大多会有出入。再做笔记,有点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感觉。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讲课内容太过精彩,听得入神,常常想不起笔记这回事。
许老师之前,从来没听过这么精彩的中医课。把书本上的方药,随时和临床上的案例结合在一起;把现今临床上的表现,和古书上的记载联系起来。各种古训、警句,张口就来;诸多典故、案例,如数家珍。在古典与现代,理论与实战的相互印证中,一些金句就此烙在心里,再难抹去。“术则妨肾,地则碍脾”,“痞坚之处,必有伏阳”,“吐下之余,定无完气”,“若要小儿安,三分饥与寒”。
无疾学医,是要做医生的。做医生,离不开大块的、结构性的知识体系。不过,只靠这些体系化的知识,是没办法做个好医生的。许老师课上,时常流露出这样的观点;讲课内容,无论案例分解,还是药性点评,更是把自己临证得来的真实体验,信手拈来,融汇其中。直到多年之后,无疾才真正体会到,当初大规模记忆的,大块知识,随着时间流逝,身影总会日渐朦胧。只有记忆深处散落的那些点,那些来自临床的真知灼见,还在熠熠生辉。
许老师这种随处是案例的讲课方式,无疾日后的教学过程中,也在努力继承。只可惜书读得少,不能如许老师那样,挥洒自如。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课堂上金子拾得多了,越发对许老师的临床风采满怀憧憬。而跟诊的心愿,也得到许老师爽快的应允。于是开始了每周一次,前后约三年的抄方历程。
(三)跟诊抄方
许老师在门诊上,从来都很和善;诊室里时常会传来爽朗的笑声。初诊的患者,一进门就倍感亲切;复诊的老患者,更如三秋未见的好友。每次门诊,大约都有两三位同学跟诊。印象中经常能遇到的,还有**、孙晓光、王翚、贺单等几位。
对学生来说,许老师有个好习惯,每次诊脉后,都会把脉象详细记录在处方上。比如左寸关弦滑,左尺沉弱。如此,学生可以很方便把自己诊到的脉象,和老师给出的“标准答案”做对比参照。回想起来,无疾诊脉的基本功,就是在这三年打下的。包括弦脉、紧脉、浮脉、滑数脉等诸多常见脉象,已经可以分辨。一些不常见的脉象,比如革脉,第一次体验,也是在许老师的门诊上。
印象那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具体病症,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许老师诊完脉,对我们几个说,好好看,这个叫革脉。当时我们几个跟诊学生如获至宝,一下扑到患者寸口,细细体会。那种坚硬弹指,按之空泛,但两侧有力的感觉,自此铭刻,终身难忘。之后等患者离开,许老师继续讲,这个脉象,两种情况:男子则亡血失精,女子则半产漏下。
类似这种罕见案例,不只是脉诊。一次有姐妹俩从外地过来看诊,以姐姐为主描述,妹妹只是低头不语。病情讲了半天,加上口音问题,一直没听太明白,只隐约听出**如何。许老师半天没说话,端详着妹妹的脸,对我们几个学生说,你们留意一下妹妹的人中。才发现,人中的地方,没有沟,平的很。接下来许老师追问,**到底有什么问题?姐姐最后很不情愿的说,妹妹生下来就没有**。虽然女性的体貌特征很明显,但从来没有**。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中医能治的。
实际上,许老师的门诊,以肝病患者为主;大内科、妇科、儿科的患者,也不少见。肝病患者,脾胃大都不太好。所以许老师的方子,常用六君子打头。尤其用苦寒败胃,或有滋腻碍脾时,更是离不开六君子的“掩护”。由于患者经常是一家人同看,所以遇到小朋友的机会也很多。无疾对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印象很深。肉嘟嘟的,反复外感,两侧扁桃体肿大如球。许老师每每见到,总笑着说,小伙子,挂着两颗地雷来了。用人参败毒散调治一个月左右,反复外感的情况,有明显改善,只是两颗地雷还没有解除。
偶尔遇到棘手的案例,许老师会先在处方笺背面打草稿,思考再三,再誊抄到处方上。还有一些远道而来,家境普通的患者,罹患肝炎这种慢**,需要长期服药,许老师开方,也会反复斟酌;尽量让患者一两个月来见一次就好。有些再困难的,就只让用邮件联系调方了。
许老师开方书写,推崇颜柳,尤其崇尚柳公权。一张遒劲且工整的处方,直如一幅书法作品。每次诊完脉,三根手指潇洒的从寸口上弹起,总是帅的那么标志。常饮庆林春的茉莉小叶,因而总能口吐芬芳,沁人心脾。
而今天,这样优雅、风趣、博学、务实的许老师,驾鹤西去,只留下对中医的满腔热情,对患者的一片赤诚,对学生的提点期许,指引我们前行。
感恩许老师
愿您在处,绝少疾苦
以上内容,选自无疾学社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