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中国历朝历代开国元勋之牛叉,比较有名的无过于西汉、东汉、大唐、大明四朝。
西汉有有张良、萧何以及“汉初三杰”韩信、彭越、英布等人在撑着,想不牛叉都不行。
东汉和大唐的开国元勋本来就一个比一个更牛气哄哄,光武帝又钦点了一份“云台二十八将”的名单,唐太武则干脆建凌烟阁悬挂二十四功臣画像,又岂会不哄动一时,流传千古?
虽说清朝也东施效颦弄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紫光阁”功臣画像,但不知为何,牌子愣是打不响。
倒是大明朝不弄虚的,而且明太祖屠杀功臣很滥,但大明朝那班开国元勋实在牛得不行,个个独挡一面,随便拉一个出来,似乎都可以辗压其他朝代的名臣良将。
现在提起大明朝元勋,大家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徐达、常遇春。
不过,认真细究起来,有一个人,如果不是死得太早,其功业和威名也许还在徐达之上。
这个人,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亲侄儿朱文正。
以朱文正和徐达比较,很多人受《明英烈》一类演义小说的影响,多半会很不以为然。
首先第一个,给人的感觉就是年龄差别太大,不在同一个级别上。
可不是?演义小说里的绣像图里,徐达的胡子一大把,和朱元璋、常遇春、胡大海等并列一起;而朱文正被画成一个奶油小生,和另一个奶油小生李文忠等小字辈站一块。
这并不是事实。
再说多几句。抛开普通的演义小说不提,像大历史学家吴晗著《朱元璋传》,其是抱着著作正史的精神来完成这本书的,但治史的工夫还是下得不够,在开篇第一章第一节就把徐达写成了朱元璋的儿时玩伴,一起偷牛、杀牛。
其实,查看一下朱元璋亲自给徐达撰写的长达两千余字“御制神道碑文”,就可以看出,徐达和朱元璋的相识时间很晚,其碑文云:“大明中山武宁王,姓徐氏,讳达。凤阳府凤阳县人。家世农业。王年二十有二,值元末兵兴,岁癸已,朕集义旅。王来麾下,朕视其所以,周旋几二年,动静语默,悉超群英,於是命帅首。凡有微征,以代朕行。”朱元璋已是一方统帅,徐达来投军,两人才相识,当时徐达已经二十二岁了。
朱元璋的出生年为1328年;徐达的出生年为1332年,比朱元璋小了四岁。
朱文正的出生年为1336年,又比徐达小了四岁。
另外,朱文正与徐达是连襟。
朱文正娶了谢再兴的长女为妻;徐达则娶了谢再兴次女为妻。即两人年龄相仿,差别并不大。
朱文正失势前,其军政地位压在徐达之上,除了能力特别突出外,其与朱元璋的血缘、亲情也不能不提。
朱元璋的父亲朱五四共育有四子二女,四子名为:重四、重六、重七、重八。
其中的朱重八便是朱元璋本名。
从朱五四、朱重八等名字就可以推知他这一家的文化程度之低。
另外,根据《皇陵碑》记载,重四、重六、重七、重八的出生之地均都不相同,也可以想知朱家一直过着颠肺流离的流浪生活,可谓家境贫寒,身无插锹之地矣。
朱文正的父亲是朱元璋的长兄朱重四。
朱重四娶亲王氏的时间是1328年七月,朱元璋出生的时间是该九月。
则朱重四和弟弟朱元璋的年龄差距在二十岁左右。
朱重四生下两子一女,长子早夭,次子为朱文正。
1344年,朱元璋十六岁,朱文正八岁,天下大旱,朱元璋遭遇到了空前的灾难,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父母和长兄相继离世。
用朱元璋自己的话来说,是:“往者吾父是月六日亡,兄以九日亡,母以二十二日亡。一月之内,三丧相继。人生值此,其何以堪?终天之痛,念之罔极。”
朱元璋的二哥、三哥已入赘别姓,即朱家仅剩嫂嫂王氏和朱元璋、朱文正三人。
嫂嫂王氏一介弱质女子,无以为生,只好带朱文正回娘家乞命。
朱元璋走投无路,举目无亲,只好流落到皇觉寺出家谋求活路。
但是,皇觉寺也不是留人之所,朱元璋入庙不足两月,寺中存粮尽,僧众各自外出乞讨。
朱元璋因此过上了世间最为卑微、最为下贱的乞讨生涯。
呜呼,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若比出身之惨,谁能超得过朱元璋?
朱元璋风霜江湖,深味人世间至苦,也感受着穷苦百姓间和种种良善和施舍。
人生中这一段,应该给朱元璋烙下了极深的烙印。
这也使得他登上九五大位后,始终保持自己贫苦平民出身本色,关心百姓,为民争利,打击起贪官污吏绝不手软。
而朱文正的死,也与这方面有关。
朱元璋与朱文正的别后重逢,是在1354年。
此时的朱元璋已是红巾军一方面大将,于此年攻下滁阳,设榜安民,建立地方政权。
嫂嫂王氏打听到朱元璋的消息,喜出望外,带朱文正匆匆来投。
多年之后,朱元璋撰《御制纪非录》记述自己儿子、侄子种种劣迹传抄给藩王后代传看,引以为戒,里面提到自己与靖江王朱守谦的祖母、父亲朱文正相遇这一段,无比动情地写:“至正正甲年,朕帅师滁阳,守谦之祖母(王氏)携守谦之父(朱文正)至。时朕只身,举目略无厚薄之亲,虽统人众,于暇中凡有眷属之思,莫不唏嘘而涕泣焉。俄而侄男(朱文正)至……分离数年,扰攘中一见,眷属复完,其不胜之喜复何言哉!”
朱文正随母来投朱元璋这年已十八岁,聪明机警,“貌类高帝”,得到了朱元璋的重用。
朱文正也不负其叔父所望,跟随叔父渡江克太平,剿灭陈埜先,占据建康,处处争先,为叔父势力的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
攻克集庆路(今南京)不久,即1356年十月,朱元璋便提升朱文正为枢密院同佥,级别位同于朱元璋麾下最高级别的徐达、汤和等将领。
1361年三月,朱元璋“改枢密院为大都督府”,提拔朱文正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从这时候起,朱文正成为了朱元璋军中最高军事统帅。
朱文正的军事代表作是1362年的洪都之战。
洪都即是今天的南昌,初由陈友谅手下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投降所献。
一开始,洪都的情形并不稳定,胡廷瑞的手下康泰、祝宗叛乱,洪都几乎易手。
朱元璋几经考虑,“以洪都重镇,屏翰西南,非骨肉重臣莫能守。乃命文正统元帅赵得胜等镇其地,儒士郭之章、刘仲服为参谋”,让朱文正镇守。
朱文正极为了得,《国初事迹》记载朱文正镇守洪都时“招谕山寨来降,头目尽皆归顺,好讼者诛之,号令严肃,远近震惧。”
1363年四月,陈友谅以倾国六十余万兵力狂攻洪都,朱文正以八万人相抗,堪堪抵住了陈友谅长达八十五天的轮番进攻,为朱元璋赢得了调整战略方案的宝贵时间。
此战过后,朱元璋亲自领军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消灭了争霸天下的最强对手。
奇怪的是,朱文正立此大功,朱元璋却在几个月之后剥夺了他的一切官职爵位剥夺,致其不明而死。
《明实录》上的解释是,朱文正是因为忿恨功高而未得赏,遂蓄谋私通张士诚,终于招致幽禁而死。
这个解释其实是说不通的。
因为此时的朱元璋尚未大封功臣,至少,他还有张士诚这一对手等着去收拾,而朱文正已经是大都督,节制中外军事,还奢望有多大提升空间呢?
而且,早在朱元璋渡江之后,朱文正也曾经谦虚的表示过“爵赏不先众人,而急私亲,无以服众。且叔父既成大业,侄何忧不富贵”的态度。
所以,说朱文正遭罢黜是由于“怨上不封己”,并非事实的真相。
不过,《明实录》上提到一点,即朱文正“守江西,遂骄淫暴横,夺民妇女,所用床榻僭以龙凤为饰”,这应该是朱元璋气恼朱文正的一方面原因。
这些恶行,应该不是后人对朱文正的诬蔑。
想想看,镇守洪都这年,朱文正才二十七岁,年轻轻轻,担任了大都督,节制内外军事,又取得了如此重要的胜利,未免骄奢淫逸,不可一世。
十六年后,即1379年,朱元璋曾专门发谕旨给靖江王朱守谦,告诫他乃父朱文正当年在江西“恣意放纵,视人如草木,作孽无休。其不仁者甚,夺人之妻,杀人之夫,灭人之子,害人之父,强取人财。事觉,教之不听。未几,谋奔敌国,又觉,而方囚之,然后而殁”,要他“再休与一个小人闲戏”,致蹈乃父覆辙,并当场逮捕了朱守谦身边一些为非作歹的人。
前文也提到过,朱元璋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内心深恨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朱文正如此作派,其焉能不怒?!
《明实录》接着记述,朱文正遭到朱元璋切责后,“惭惧,谋叛降张士诚”。这一记述,也不符合实情。
试想想,朱元璋争天下的最大对手陈友谅已经被灭了,则灭张士诚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张士诚和朱元璋并不在同一个级别上,朱文正有什么理由要“谋叛降张士诚”?而且,他虽遭到朱元璋切责,但仍是节制内外军事的大都督,生命并没什么危险,投了张士诚又能得到什么更大的权势?而且,从感情上说,也不至于被叔父斥责了几句就间亲投疏。
但是,朱文正的死,终究和张士诚有一定关系。
朱元璋在朱文正死后曾写信给外甥李文忠,信中在痛斥朱文正违法劣迹时,曾提到:“我禁人休去张家(张士诚)那下买盐,他(朱文正)从江西自立批文,直至张家盐场买盐,江上把截的不敢当,尽他往来。”
则当时的事实是,朱文正遭朱元璋切责后,并未当回事,该吃吃、该睡睡。他认为,自己是朱元璋的亲侄儿,朱元璋是不会把自己怎么着的。
甚至,朱元璋从经济上围困张士诚,禁止所有人等不得到张士诚管辖下的盐场买盐,朱文正也当作耳边风,在江西自立批文,让人大模大样地进出张士诚盐场买盐。
既然这么不上心,朱元璋才会慨叹说:“此子不才如此,非吾自行无以定之。”于是亲自到南昌把朱文正捉回南京。
朱元璋在《御制纪非录》中向朱文正的儿子靖江王朱守谦追述朱文正的死因时,说:“无状甚焉,其非奉父母之道,有不可胜言……不期望前日之艰辛,寒微之极,恣肆凶顽,无所不为,又何言哉,大逆之道既泄,朕恐为人所谮,特召而面审之,其应之辞,虽在神人亦所不容,其逆凶之谋愈推愈广,由是鞭后而故。”
即回到南京,朱文正仍不把自己所犯的过错当回事儿,对朱元璋的问话,“其应之词虽在神人亦所不容”,嚣张跋扈,让人忍无可忍。
也就是说,朱文正还认为凭借盖世功劳和血肉关系,叔父是不会对自己有所伤害的。
盛怒之下,朱元璋亲自持鞭将之痛打,最终悲剧发生,“由是鞭而后故”,情绪失控朱元璋竟失手把朱文正打死。
《明实录》也记,失手打死了朱文正后,朱元璋让人抱来年龄尚幼的朱守谦,懊悔万分地说:“尔父不率教,忘昔日艰难,恣肆凶恶,以贻吾忧。尔他日长大,吾封尔,不以尔父废也,尔宜修德励行,盖前人之愆,则不负吾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