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是个文学家,现代小说在鲁迅手中开始,又在鲁迅手中成熟。后期发表在报纸副刊的评论文章水平亦极高,开创了一个叫“杂文”的文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但一般人模仿不来,只因鲁迅的学问大。
那鲁迅的学问从哪儿来呢?答案不一。如北大教授孔庆东在现代文学史课程上说,章太炎东渡日本,从1908年4月开始,为留学生开设讲座,讲授《说文》、《庄子》、《楚辞》、《尔雅》、《广雅疏证》等。7月,又为周树人、周作人、朱希祖、钱玄同等单独开设一班,另行讲授。鲁迅听章太炎的课持续了一年之久,有一种被启蒙的感受。
孔庆东说,这个材料表露了重大秘密,鲁迅没有上过好学校,除了自学之外,听章太炎这种超一流学者的课是非常重要的。
周作人后来说:鲁迅本身就有国学的底子,爱《楚辞》和温李的诗,六朝的文,现在加上文字学的重视,从根本上认识了汉文,使他眼界大开,其用处与发现了外国文学相似。
那么鲁迅的学历究竟怎样呢?南开大学教授李新宇的两篇文章描述甚详,一为《鲁迅的旧学学历》,一为《鲁迅的新学学历》。
先说旧学,所谓旧学,就是指废除科举之前,读书人以四书五经为基础,以八股应试,沿着秀才,举人,进士的路径进阶。所谓新学,和旧学相对,自1906年清廷废除科举之后,兴办新学堂,按照现代科学的分类进行的教育体系,称为新学。
鲁迅的学生生涯,恰恰经历了新旧两个体系。旧学是鲁迅的童子功,那么他的旧学水平到底如何呢?
最先就是“百草园”时期。那是鲁迅的童年,从虚岁7岁到12岁。在这五年的时间里,鲁迅所受的教育是当时并不多见的宽松教育,带有周家特色:除了开蒙读物《鉴略》之外,读过《大学》《中庸》和《论语》,《孟子》只读过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到三味书屋之后才读的。而大部分时间就是用来画画,读小说,影写画谱、树谱、野菜谱。这些事都很费时间和精力,却于科场考试无补。
由此可见,周家对孩子的培养有自己的特点:一是独辟蹊径,不随大流、不追时尚;二是比较宽松,给孩子更多的自由;三是不让孩子过早地进入竞争状态。
三味书屋时代。三味书屋以严厉著称,但在周氏兄弟的记忆中,先生寿镜吾并不严厉。鲁迅的旧学基础,大都是在他那里获得的。一般为了科举考试只需熟读四书五经即可,而鲁迅自己说:“我几乎读过十三经。”所谓十三经,即《诗》《书》《易》《周礼》《礼记》《仪礼》《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孝经》《尔雅》《论语》和《孟子》。
在三味书屋的最后一两年,鲁迅的学业由寿镜吾的儿子寿洙邻辅导。寿洙邻回忆说:“其时我正阅览明季遗老诸书,如亭林、梨洲、船山,及《明季稗史》《林文忠全集》《经世文编》等书。鲁迅亦尽阅之……”
鲁迅在17岁之前,从经史子集,到野史杂记,阅读面和阅读量都已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1898年12月,他与弟弟周作人、堂叔周伯文、周仲翔四人一起参加了会稽县考。周作人日记有明确记载:那一年会稽县的考生是500多人,鲁迅“三图三十七”,也就是第137名;然而,秀才名额只有40个。一方面是考中秀才的把握不大,一方面是矿路学堂已经录取,鲁迅放弃继续考试而回南京进学堂,从此开始了新学之路。
鲁迅在江南水师学堂学习不到半年,就离开了。转到矿务铁路学堂,表现极好,最后以一等生第三名的成绩毕业,并被选派到日本留学。
鲁迅在水师学堂一个很大的收获是学了5个月的英语,而来到矿务铁路学堂之后,专业教材都是德文原版,学生必须先学德文。所以后来鲁迅的外语熟练程度是日语第一,德语第二,英文只是粗通。
周作人说过:“鲁迅向来勤苦作事,为他人所不能及,在南京学堂的时候,手抄汉译赖耶尔的《地学浅说》两大册,图解精密”。喜欢抄书,是鲁迅的一大特点。
张协和在《忆鲁迅在南京矿路学堂》中说:“鲁迅在下课后从不复习课业,终日阅读小说,过目不忘,对《红楼梦》几能背诵。”由此可见,鲁迅在矿务铁路学堂的学习并不专心,而是大量阅读课外书。
1902年3月,鲁迅赴日本留学。4月,入弘文学院普通科江南班(为日语学习速成班)。1904年4月,于弘文学院结业。9月,入仙台医学专门学校(现日本东北大学),1906年肄业。后弃医从文。
以上为鲁迅的学历。
从鲁迅后来的日记来看,一生几乎手不离卷,且在买书上的开销很大,以王锡荣《日记的鲁迅》统计:“仅买书平均一年就要花费一个半月至两个月的收入”。可见鲁迅学问如此之大,第一和他博览群书有关。
第二即是他的用功态度,前文已述,周作人说:“鲁迅向来勤苦作事,为他人所不能及”。其好友许寿裳也说:“民三以后,鲁迅开始看佛经,用功很猛,别人赶不上”。
第三,是他从小养成的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的习惯。此仅举两例可见一斑。前文说鲁迅跟随章太炎学习《说文》,同学的几位都做了笔记,目前留存的笔记中鲁迅做的最为整洁,不似课堂笔记。一九九二年,北师大王宁教授请万献初先将五种笔记分别抄录,其中鲁迅的两种整理清楚,无须再行抄录。
另一例,还是《日记的鲁迅》所言:鲁迅现存整个24年日记,天天一笔不苟。再怎么忙,再怎么身体不好,他都会工工整整写好每一个字,书面整洁地可直接出版。除了养成的良好习惯,强大的意志力不可或缺。
第四,鲁迅做学问的方式,其中之一为抄书。鲁迅做学问的大体路径:早年开始抄古书—研究佛经—研究金石书画—小说史—文学史—文艺理论—美术理论—哲学理论—文学史。
1912年鲁迅来京后,到1918年投入新文化运动前的这六年,所抄之书计有《谢沈后汉书》《谢承后汉书》《意林》《说郛》《嵇康集》《王右丞集笺注》等二十余种。据粗略统计,鲁迅抄录的古籍现存的就有5092页。
1914年7月1日日记:“下午小睡,起写《典录》至夜。”这就是鲁迅的生活,也就是他的学问方式。
鲁迅并不是死抄书,是边抄书边做考证。比如他校勘的《嵇康集》,成为迄今最完善的文本。这正是从文献学入手进行研究的路径。
总之,鲁迅旧学积淀很深,完全按照旧文人的路子学出来的,后来又接受了西方科学教育,东渡日本后除了学医外,又广泛吸收各种文化,当面聆听章太炎这种大师的课,再加上自己的勤奋努力和严谨认真的学风,最终才成为现代文学的翘楚,后世学者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