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开门进去,他向里侧卧打着鼾睡得正香。轻轻摇了摇,他猛地转过头来,睡眼惺忪,一脸以为迟到了的惶恐,我说:这次是真睡着了。不像前几天为了得小红花装睡着了。他笑:装睡着的是丹娃。
丹娃上幼儿园时,问她:丹娃,在学里得了几个小红花呀?丹丹答:三个。再问:因为什么得的小红花呀?丹丹自豪地答:午觉睡得好,老师发的。又问:那你睡着没有呢?丹丹答:我闭着眼睛就是睡着了呀。后来他有时躺床上闭眼装睡,我揭穿,他就说:我睡着了,快发朵小红花给我。你以为他是小孩吧,不,再过两年,他该五十了。
他说做了个梦。梦里他和几个小孩正拿了根棍子在粪坑里使劲地搅。搅到隐隐冒出白烟来,再丢截没熄尽的烟屁股下去,粪坑里就会燃起一阵蓝色的火焰。那是一个酷夏的正午,他还小,有人往烈日下冒着泡的粪坑里扔了截烟屁股,噗地一下火就点着了。他好奇粪咋能点着了呢,于是他和几个孩子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差不多搅遍了湾里大大小小的粪坑,要解开这个迷。直到上了初中学了化学,才知道粪坑里冒的是沼气,遇火就着。
读书倒成了副业。五岁时,妈妈提一兜鸡蛋就能给他报上名去读书。下雪了,雨太大了,妈妈就自封“校长”,说不用去上学就可以不上;放学了,就疯玩,吃过饭就睡觉,作业嘛,早上起床了再写。课也上得自由,农忙了,老师说:下午放假,我要回家收麦子。那就下午放假去搅粪点火玩。爸妈说:明天收油菜,不上学,那明天就呆家里给爸妈做饭。家家都这样,读得好就一级级往上读;读不好就留级,留一年不行就留两年三年,还不行就不读了,拉回来跟大人种地去。他上一年级,哥哥的同学开武就留级和他同了班,他上二年级,开武留下来继续读一年级,他上三年级,开武还读一年级,他上四年级,开武不读了,读不进嘛,那就下地干活去。群群也连读了三个一年级,和开武不同的是,退学后的群群先是跟着爸爸去各乡收鸡子卖,长大些当了兵,在部队饮事班倒混得风生水起。
或者跟了大人在河里捕鱼捞虾。那时河里的鱼真厚呀,他家捕得最多的一次,拉回来的鱼堆满了一屋子。后来,他用“屋”做了鱼的量词,形容鱼的多少,他会说两屋子鱼,半屋子鱼或是几屋子的鱼。但捕鱼是辛苦的,冬天里天越冷,河冻坑里的鱼越多。大冷的天,大人穿件薄薄的毛线褂子,去凼里戽鱼儿。他也螃蚾仔赶大阵,跟了去戽凼捉鱼。大人累成了泥巴葫芦,他的脸上身上头发上就连耳朵眼里也都糊满了泥,成了只泥猴子,却不晓得累,只觉着好玩。一抓到鱼,就大喊着邀功:看,又抓了一条,大的。
就是现在,他还会时不时冒句孩子话出来。今天说:昨天你骂了我的,我不跟你玩了。明天又会说:我帅吧!我是个帅哥。我说:还帅呢,小老头了,蟋蟀的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