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和衣服一样,不必刻意求新。
没网络的童年,我有许多姥爷留下的书看,有电影书,剧照配上台词,有绘本,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他是爱书之人,要不是在我三岁时因病去世了,大概率不会让我碰他的藏书。他是老中医,医书颇丰,可惜我年纪浅,也不会感兴趣。在看图识字的几年,把姥爷的画书也翻得烂了。直到小学,大姨夫从西宁搬来本地郊区,他柜子里有四大名著,有聊斋有封神演义,他见我喜欢,暑假给我一叠自己去读。竖排版繁体字对小学生格外不友好,但那股历史尘封的味道天然有魅力,我竟也连猜带想的一一读完了。不能谈及深入,只把故事读了个大概,但读书的习惯已然养成。无论严寒酷暑,漫长的假期里,天天都是读书天。
高中学业繁重,也没撂下习惯,外甥女知道我喜好,从西宁寄来五本村上春树的小说,那时候本地除了《挪威的森林》,还没进别的。补习那年,周末体检完和同学蓓蓓逛马路,走着走着就拐去了网吧改成的书店,把手里剩下的钱买了四本书。我们蹲在书架旁,阳光斜倚在身前,谁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文字,时间过得很快,那个午后是我们最后的共同经历。去到大学,我带上了补习时一直读的《奇鸟行状录》和没读的《舞舞舞》,那时候我与发小们各奔东西,朋友从天天见到月月见,直到一年半载见一回,唯有书本如影随形。
待业期,我在租屋通宵读书,读完了去西站地摊淘旧书旧杂志继续读,一边读一边写故事,养成一个新习惯。工作后,碎片时间里举着手机在iBooks上读书,无论在银行排队,还是等公交,手机着实方便。那时候有了微信,朋友的信息隔千山万水即时可达,组织聚会也高效率。一年后,我翻到《康熙大帝》最后一页,不禁潸然泪下,仿佛一个故友离去。不知道的是,它有浓厚的象征意味。自此,友人从精神走向现实,生活有了具体着落,朋友也多起来,聚会多起来,觥筹交错多起来。饮酒聊天渐渐替代了读书思考,碎片时间里常常琢磨着一些费解的人事。
发小们都回来了,我们终结了乡愁,一起把酒言欢,醉酒当歌,一醉方休,对饮到天明。从前脑袋里是跌宕的故事,是历史的烟云,是传说的绮丽,是枕边随手记下的一首小诗,是惦记着人物命运的难耐与期待。彼时,两眼发直,喉咙发苦,马桶见证了无数个不眠夜,却没有听到一个完整的值得被铭记的句子。月光把凄清投在宿醉的人影上,像一首挽歌,哀悼易逝的青春,它的旋律在空荡荡的心中没有一丝回响。有天,我蹲在十楼窗台上,不知道婚姻的意义何在,不知道人生的意义何在,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冲动,想要结束这一切。当我回头,看到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它们是我亲自挑选,从纸箱里取出一本一本摆放整齐,想象着随时可以取出任一一本,依靠在原地嗅到油墨的馨香。
我结束了这一切,过去的一切。书籍,我的朋友,它们拉我回到原初的世界,因为它们知道我需要什么。而童年的发小,一如童年的衣服,现在穿,已经不合身了,我把他们永远保存在了记忆里。看上去,我也并不需要新朋友,转了一圈,忠诚守候的情谊才是值得拥抱的存在。当我捧起书,充满感怀地想,我们在一起,不需要彼此应酬,不挑时间,想见就见,白天充实饱满,夜晚助我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