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怀念儿时故乡的明月,那一个个美得让人恍惚置身于仙境中的明月夜。
小时候父母带着我们借住在故乡一处堂亲的老屋里。那是一处破败的老房子,挤住着好几户大都是务农的贫困堂亲。
老屋原本是很体面的农村建筑,青石板铺成的门面和长长的前廊依然完好。夏天每到傍晚,常有人用水把长廊洗净,村里很多人都喜欢到这里聊天乘凉。村子里的好多孩子也喜欢到这里游戏打闹。
一个大月亮的夏夜,邻里父老乡亲坐在这长廊上,抽烟的抽烟、品茶的品茶、闲聊的闲聊;女人们逗逗孩子、看着孩子们打打闹闹,非常热闹。
幼小的我靠在妈妈身边。听大人们聊着今年的年景。人们喜气洋洋的谈论着眼前的田地庄稼农事,赞叹好多年都没有的今年这样的好年景,一派喜气洋洋。
夜空如洗,明月当头、如银如水的月光把整个村子染泼得象个童话世界。门前的水渠泛着银光,哗啦啦的轻轻流过。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好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在清风里不住的向人点头行礼,好像在招呼人们赶快做好收获的准备。丰收在即,清风把稻香混合在水渠边的含笑花香里,送来阵阵带甜味酒味的香气,让人熏熏欲醉,平添了不少喜意。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连那平时打扰得人不能入睡嘈杂的蛙鸣,此时也作为喜庆的乐曲而声声入耳。好一个“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少不更事的我,也被这种气氛熏染得心中充满了快乐。
旧时山村贫困,先别说没有电灯,就是煤油灯也没有几户人家舍得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逢有好月亮的晚上,乡亲们喜欢趁着月色干活。这种时候,村子里便处处传开各种各样的声响。单是那长长的青石板长廊就非常热闹,那一串串从远而近,又从近而远的咔、咔、咔木屐声,缓急轻重各不相同。周边四邻隆隆隆的手推土砻砻稻谷声、风鼓的咕噜声、沉重的摏米声、轻浮的捣编织草鞋用的捣草声、小水渠边传来女人们洗衣服的轻快棒槌声、种种声音有时会镇压得从不缺席的喧天蛙鸣突然停顿,却又冷不防猛然爆发开来。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奇特的交响乐。按理说这些声音很嘈杂,从小喜欢安静的我,偏偏很喜欢这种声响。这声响至今回忆起来尚且亲切温暖。儿时我常常在这种响声中安宁的进入香甜的梦。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李白的句子气势宏大,只是长安月夜声音的种类单调一点,故乡当年月夜里的响声,好像来得有趣得多。当年的小女孩只知道这响声有趣,哪懂得这响声的背后乡亲们生活的劳累与艰辛。
农村里的孩子没什么好玩的,遇到明月晚,又是天气暖和的时候,都喜欢成群结队的在外面乱跑乱逛。难忘一个晴朗的中秋明月夜,大溪对岸一位大我几岁的女同学过来找我玩。夜深了,她突然害怕起来,不敢自己一个人过桥,要我送她回家。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跑在月亮地上,因为多了两条身影,小道似乎变得有点拥挤了。走在长长的一尺多宽的木架桥上,看头顶明月映照着清亮的流水,幻变出一种奇异的景观。我惊喜的欢呼起来,想停下来观看,可后面的女同学一步也不肯停下,一个劲往前推我,认为不过是溪水罢了,没有什么看头。她只想赶快回家。
送回了她。我惦记着月亮溪水的佳景,便匆匆忙忙往溪边跑。月亮和身影是我的亲密伙伴。
木架桥上,我在桥中间,身影在水面上。抬头看月亮,她是这样的圆、这样的大、这样的美丽、这样的温柔,这种场景,既飘渺又亲切。清清的流水被月亮映照,变成一道银辉闪闪美丽的银河,河上漂流涌动的,是一朵朵灿烂的迷人的银花,哗啦啦的流水声又格外的悦耳,场景呈现的是非凡的华丽与热烈,置身其间心头感受到的,却又是说不出的喜悦和宁静。入眼都是璀璨的银辉,照花了我的眼照花了我的心。在这仙境也似的中秋明月夜,我要采摘这神奇瑰丽的银花,用我的身影!身影舞动双臂,游荡在银流中,拥抱着一朵朵迎面飞舞而来的灿烂银花。
月亮、木架桥、身影、银流、飞舞的银花、一片银辉中小小的我。那是一幅什么样的图画?
“……可惜一溪明月,莫叫踏破琼瑶……”东坡居士如是说。
清流在明月的映照中出现的景观,古今应是无太大的差别。不同的是:宋代失意的老官员,在绿杨桥上惬意的躺下,舒舒服服的编织好谁也无法分享的美梦,被杜鹃唤醒在春天的黎明。他把一场奇遇的佳景封存在千古绝唱的《西江月》里;当年快乐的小女孩,在故乡明月夜从木架桥上欣喜地走过,疯疯颠颠地捞捕了人皆不屑一顾的宝藏,陶醉在家乡的自然景观中。我将孤身捞捕的宝物深藏在随时撩拨的思乡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