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哈…你别跑……”
我穿行在京都繁华的街市中,目睹着太平盛世下的安居乐业,怡然自得,心中欢喜却莫名地觉得异样。
“花朝…花朝……”
是谁?是谁在唤我?
我茫然回身,却一眼就将视线定格在了远处的那抹白衣,他站在绿柳下,身姿欣长。
是他,是他回来了!虽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我绝不会认错他的。我向他跑去,带着故人重逢的喜悦,心心念念的名字从唇齿间溢出“戎怀…”
我看着他伸出手迎接我,却戛然定在了原地。
只因他背后的盛世景象,一一消弥,被战火燃尽,被鲜血和惨叫覆盖,宛若炼狱。
我看着他踏着淋漓鲜血而来,白衣斑驳,只觉得惊恐,这不是,不是他,不是……
“小姐,小姐,快醒醒…”
我猝然睁开眼,入目的是闺围丫鬟,这竟是惊梦一场。
可我仍是心有余悸,许久不曾梦见他了,怎得这一梦便是如此惨烈……
〔二〕
大梁民风开明,女子亦可出入厅堂,为官为商。我出身将门世家,父兄皆英武不凡,忠君爱国,在此熏陶之下,保家卫国便是我自小的心愿。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便有了施展的机会。可这个机会,我宁愿它永远不来。
今日,太子容凛邀我入宫,私下里言说边境不安,戎狄蠢蠢欲动,战事或起。
“可有探得戎狄欲派何人为帅?”
容凛听了我的问话,神色古怪,我似有所感,迟疑道
“戎怀?”
容凛的目光给了我肯定的答复,他大约是看出了我神思不属,又低声劝说道“世事无常,你……莫要伤怀”
“不,不会,花家满门忠烈,卫国卫民乃是祖训,我又怎会因……因此动摇”
我强压住浑身的战栗,似是为自己打气,咬牙道“何况……我们,本就没有可能”
〔三〕
戎怀是戎狄王的嫡次子,当年戎狄战败,戎狄王为示两国友好,将年幼的他送来京都当了质子。
我,容凛,轻舞与戎怀是因一场小儿女间的打闹而结识的,我们秉着“不打不相识”的心思,成了挚交好友。
彼时年幼的我们,曾围坐在落英缤纷的花树下,故作成熟地讲着自己的理想,讲着对天下太平的期许。
我们击掌为誓,约定长大后定要建立一个和平安详,没有战乱,没有流亡的天下。
后来几年,戎狄王子间内斗激烈,嫡长子亡逝,戎狄王只得将十五岁的戎怀接了回去。
戎怀临行前,悄悄来寻我,送了他为我雕的小像。是的,在那个年少慕艾的年纪,我与戎怀是互相倾慕的。那是一场年少轻狂的爱恋,耗尽了我的心力。
不过,世事总是弄人的。戎怀一去,音讯全无,只能隐约得知,他力压其他王子,成了王储。
而我,陛下需要花家永远的效忠,却又害怕花家谋反,故而我便成了陛下套牢花家的关键,我被指婚给太子容凛,做了太子储妃。
想来我们之中,最如意的便是轻舞了,她以尚书之女的身份,入宫为了正四品女官,在御前伺候,也算没有辜负了她的才情。
〔四〕
边境的风,太烈太干,吹起的狂沙迷了人眼,让人看不清前路漫漫。
想来是老天爷的玩笑,此次陛下格外重视这场战役,竟让容凛代君出征了。轻舞闻讯,亦是求了恩典,混进了医官队伍,一同来了前线。
没想到,我们四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的。
戎狄兵马强壮,却不擅兵法,连番交火下来,我们便逐渐掌握了敌军的战术策略,又有太子压阵,士气大涨,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只是,我们从未在战场上见过敌军主帅,戎怀。
可是,本来顺风顺水的战况,在落日峡谷一役,竟是斗转急下,我军中了敌方埋伏,伤亡惨重。后面接连几战,均是败了阵,渐成被困之势。
冷静下来之后,我们怀疑军中……出了内鬼,泄露了军情。
大概没想到的事太多,也不缺这一件,我与容凛在帐中,盯着被捆缚的秀美女子,沉默不语。
内鬼竟是轻舞!
〔五〕
突围之役,我终是在重重敌军护卫之中,见得了一身银白盔甲的戎怀,他依旧是风姿不凡的模样。
脑海中闪过那日轻舞的话,她说她自小便爱慕着戎怀,偷盗军情纵是坏了国事民生,可她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只愿得一人心,做一个小女子罢了。
人与人是不同的,我花朝,生来便是要守护大梁百姓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便舍生而取义。
我策马直取敌军腹地,与戎怀交手。他见我,面上是一贯的温柔笑意,我嘶声问他,为何要挑起战火,为何不阻止。
他戏谑地应道“自是为你!”
兵刃相接间,我竟觉得不识得面前男子,明明他容颜未改几分,却让我感到如此陌生。
曾经的戎怀,最是心系天下,最是以大局为重。所以,在他临行前,也只是送了我礼物,并未许下承诺,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知道我们不可能。
“花朝,人是会变的……”
我依稀听见戎怀的话,破碎在风中,被士兵们的呐喊淹没。
〔六〕
突围战后,我们欲一鼓作气,趁势打敌军个措手不及,这是一场冒险,成便能扭转乾坤,败就是全军覆没。
我与戎怀再次交手,心中却是安定了许多,许是明白了我们的差别,许是不再抱有期望。
我边打,边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讲述对我的思念,以及他回戎狄后的遭遇。我不语,心头却升腾起了莫名的异样感,与那日梦中一般的违和。
身旁倒下一个戎狄士兵,鲜血飞溅到我的脸上,我瞥见他身上特制的戎狄盔甲,突然得了启发,没错,戎怀这般人物,怎么可能……
噗……我猛然回神,这是兵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是我的剑插在了戎怀胸口。
不!我急忙抱住戎怀倒下的身子,眼泪抑制不住地流流泄而下,我早该想到,他这般人物,怎会在战场上布如此简单的战局?!
只因,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他设下的局,他是故意的,故意要败,故意迷惑我,故意死在我的剑下。
〔七〕
容凛带兵赶到我身边,围住我们,给了我们一方短暂的相处空间。
“别哭”戎怀挣扎着抬手去抹我脸上的泪水,待看到泪水与血迹混合,被他抹得更加斑驳之后,便停了下来,继续道,“朝儿,别、别怪我…这是我的命,怨不得……”
“若非、天下一统…是、是不会有真正的……太平的”
“那你为何不直说,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办法啊,为何非要去死!”我大声喊道,声音里夹带着浓浓的哭腔,让这话听起来有些模糊。
其实我是晓得原因的,他乃戎狄王储,纵是活了,陛下也不会放心,更何况他活着,戎狄旧部就有复辟的希望,又怎会诚心归顺?
所以,他必须死,不过他还是利用了最后的选择机会,选择了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中。
呵,他总是这样精明,让我又爱又恨。
“朝儿,人是会变的……可、真心不会”
“容凛,请…照顾、好她”
〔八〕
大梁军队绝处逢生,与后继援军合力,一举直捣黄龙,俘获了戎狄王室。
太子容凛与花家众将领立了大功,只可惜击杀了戎狄主帅的花朝小将军,没能回来。
花朝小将军在后续战役中,英勇杀敌,牺牲在了攻城战中,以自己的身死,打开了戎狄王宫的大门。她的尸骨就埋在了边疆,永远守护着家国。
多年后,容凛登基,治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乃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容凛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瞰着繁华的街市,不禁低声呢喃,“说什么一生挚友,你们还不是都丢下了我”
江南小镇烟雨迷蒙,春江水畔,有采莲女泛舟而歌,歌声中有两小无猜的玩伴,有家国大义的成全,有逝去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