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的风雨人生009‖六年潜水生涯
我们不要忘记,当异人和吕不韦仓皇逃回咸阳之际,还有两个与异人息息相关的重要人物滞留在邯郸,这就是异人的老婆赵姬和儿子嬴政。那么在这6年的时间里,两人生活又是怎样?
一句话,相当悲惨。
以前我们简单谈过赵姬这个女人,但没有谈赵姬的家庭。史书皆言,赵姬出于豪门,如《吕不韦列传》中说: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司马贞在《史记索引》中持同一态度:赵姬邯郸豪家女,善歌舞,有娠而献于子楚。
然而,司马迁此言令人怀疑。试想如果赵姬是豪门千金,又何至于沦为倚门卖笑的艺妓?或许,正是因为赵姬嫁给了吕不韦这位钻石王老五,原本落魄的赵家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般富足起来。
当赵国上层得知异人和吕不韦窜逃之后,第一反应当然是杀掉赵姬和嬴政,然而这个决定最终却被搁浅了。至于理由,有人说是赵姬娘家人藏匿,但我觉得不大可信。就赵姬娘家人的那点儿能量,遇到这种泰山压顶式问题,估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我们知道,当初吕不韦和异人在邯郸足足待了八年,几乎成了两人的第二故乡,要说两人在邯郸没有交结一些朋友,恐怕不太现实。自古钱能通神,诗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林有远亲。何况吕不韦和异人这两位腰缠万贯的大财主?还记得吕不韦当初西入咸阳之前,给异人一甩就是五百金,目的就是结宾客,求声名。这五百金就是砸到池塘里也能掀起一阵风浪,砸到人际关系网里不可能悄无声息。
从吕不韦的行事方式来看,此人出手向来阔绰,平时赵国上下得过吕不韦好处的人应该不会少。这些人也许没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游侠品格,但在不危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对昔日的朋友帮帮小忙还是可以卖个人情的。
所以我想,赵姬和嬴政之所以没有被杀当是出于两人的朋友从中斡旋。但命虽然保住了,生活依然不好过,因为赵国虽然没杀她们母子,但也没把两人放掉,既未杀,也不放,选择自由度不高,大概类似于如今被监视关押的高级政治犯。
事实上,直到22岁亲政之前,有关秦始皇嬴政的记载凤毛麟角。我们翻遍史书,也只发现过他童年时交过的一个朋友,或许也是秦始皇一生中唯一可以被称之为“朋友”的人物。这就是后来一手导演荆轲刺秦王的幕后主使燕太子姬丹。
有关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两千年来不知道被多少诗人剑客反复咏叹,荆轲易水河畔的那首慷慨悲歌也不知催落过多少英雄的眼泪,肿胀了多少美女的心脏。但因为本文主旨所限,不得不略去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在此我们只说,燕太子丹和嬴政的相识相知,正是在邯郸。
《史记.刺客列传》中写道:“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从历史的有限记载来看,燕太子丹是位非常重情行义的性情中人,比如后来嬴政的仇人樊于期前来投奔,姬丹的太傅害怕此事会牵连到燕国,劝姬丹杀掉樊于期献给嬴政。姬丹涕泪横流地说:“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我们不知道姬丹生年,但既然是质子,至少也应该15岁左右,而嬴政当时只不过数岁年纪,以姬丹的性情,想必当时在嬴政受人欺凌,生活困苦的时候给予过小嬴政不少哥哥式的关爱和帮助。
我口口声声说赵姬和嬴政在邯郸的生活艰辛,受人欺凌,有没有证据呢?有,但是不多,在此罗列,以供参考。公元前228年,即秦王政十九年,秦国攻灭赵国,俘虏了赵王迁。嬴政专门从咸阳再次来到邯郸。在邯郸,嬴政只干了一件事,史书记为:“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者,皆坑之。”也就是说,时隔20余年,嬴政千里迢迢再次踏上邯郸的土地,活埋了那些欺负过母家的王八蛋,只是为了报少时之仇。时隔20余年,依然能够铭记于心的,要么是刻骨的爱,要么是切肤的痛,很遗憾,嬴政属于后一种。
因为在秦始皇的一生中,我们都会发现,即便身为千古一帝,即便手握整个天下,爱这个东西对嬴政来说都显得遥不可及。嬴政爱过谁呢?或许幼子胡亥算一个。但除了胡亥之外,哪个历史学家能够令人信服地举出证据来表明嬴政爱过某个人?哪怕一个女人?也许嬴政从小就生活在无爱的荒漠里,这是一个长满了尖刺的仙人掌。如果不了解这是一颗自小缺少感情温润的心脏,那么嬴政后来很多所作所为就无法理解。
另外,后来深受嬴政器重并拜为国尉的尉缭子对嬴政有过一番直接的描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郭沫若在《十批判书》里对此有一番解释,他说尉缭子所说的这四项都是生理上的残缺,特别是鸷鸟膺,即为现今医学上所谓的鸡胸,是软骨症的一种特征,蜂准应该就是马鞍鼻,豺声是表明有气管炎。软骨症患者,骨的发育反常,故而胸形鼻形都成变异,而气管炎或气管枝炎是经常并发的。
郭沫若的这番分析,推测出嬴政是位软骨症患者,并进一步感慨到:“秦始皇在幼时一定是一位可怜的孩子,相当受了人的轻视。”所以才导致精神发育不正常,形成了“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的性格。作为一个医学白痴,我不知道马屁精郭氏的分析和秦始皇是软骨症患者的结论有没有道理,但郭氏的最后那句感慨我是表示赞同的。
虽然我们无法确知赵姬此时的年龄,但应该和异人大小相仿,估计也就20多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3岁的儿子,身处敌国囚禁之中,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大概生活也幸福不到哪去儿。或许就是在邯郸的这几年里,赵姬认识了一个男人,也就是后来一时风头无两的嫪毐。
胡适博生关于历史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言论,他说,历史就好像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此论用在嫪毐身上再合适不过。对于嫪毐,可能是受《吕不韦列传》或者众多影视剧的影响,如今在世人眼中几乎已经被异化为政治人物中的怪物。但我们不能不说,无论从行文风格上,还是叙事态度上,整篇《吕不韦列传》都是疑点重重。对于这篇传记,我的意见是,年代还是那个年代,结局还是那个结局,但故事已经不是真实的故事。千百年过去,残酷而血腥的政治杀伐被一群又一群儒士的生花妙笔写得从容淡定,但我从来都告诉自己,这是被阉割过又阉割过,一直被阉割过的历史。如果历史还有阳具,那也是成人店里硅胶材质的赝品!
嫪毐真正出现在历史舞台是在秦王政八年,即公元前240年,出现的方式或者说嘴脸为典型的政治暴发户。在秦王政八年之前,嫪毐一直默默无闻,但到了秦王政八年,几乎是一夜之间,各种财富权力滚滚而来,无名嫪毐被封为长信候,家僮无数。因为想要求得一官半职而依附在嫪毐身下的门客以千人计,一时成为秦国最闪亮的政治明星。
对于这么个政治骤贵的人物,百年之后的司马迁其实并不了解真实的原因。《吕不韦列传》的主要史料来源是《战国策》,但司马迁作为一名优秀的历史学家,他深知一条规则,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凡事都是讲究因果联系并非空穴来风,平地起高楼式的跳跃式发展用来拍电影和写小说或者绰绰有余,但不能用来写历史。关于嫪毐的崛起,基于对有限史料的分析,司马迁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以配角的方式记载在《吕不韦列传》中。
司马迁说:“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谄太后。太后闻,果欲私得之。吕不韦乃进嫪毐,诈令人以腐罪告之。不韦又阴谓太后曰,可事诈腐,则得给事中。太后乃阴厚赐主腐者吏,诈论之,拔其须眉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与通,绝爱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诈卜当避时,徙宫居雍。嫪毐常从,赏赐甚厚,事皆决于嫪毐。嫪毐家僮数千人,诸客求宦为嫪毐舍人者千余人。”
大意是说,秦始皇的妈是个极其淫荡的女人,在丈夫异人撒后人寰,嬴政还未长大的时候,因为生理需求,又和吕不韦旧情复燃。但吕不韦害怕和赵姬乱来会影响到自己的政治前途,因此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找了一个性功能十分强大的人去安抚赵姬那颗淫荡不止的心。吕不韦所找的这个人就是嫪毐。嫪毐的性能力令人咋舌,阴茎勃起时居然能够负重铜轮而不弯!为了把嫪毐送到太后的闺房,吕不韦放下相国之尊恳求负责阉割的小吏虚假操作。结果,赵姬绝爱之,爱得不得了,爱得不像话,一日三缠绵,最后甚至还怀了嫪毐的孩子。
司马迁用这段类似今天八卦娱乐新闻的方式来解释嫪毐的发家史,在这样的记述中,嫪毐能够崛起的唯一原因,在于两腿间那根无出其右的阴茎。这段记载,历来受到众多历史学家的质疑,尤其是男性历史学家。他们私下里很可能会说,擦,阴关铜轮而行,这也太扯了吧。扯,确实太扯。且不说嫪毐那根阴经能不能撑起铜轮,单单一个问题就匪夷所思,就算时纵倡乐,但战国社会风气再开放,想必也不至于到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小鸡鸡的地步。《吕不韦评传》的作者洪家义对此段记载评论道:“这段记载大类小说家言。辞嫌鄙俚,意涉淫秽,绝非史家之笔。学者多疑其妄。我也赞同此见。”随后给出理由如下:第一,这段记载只见于《史记》,连素喜采撷遗闻轶事而爱夸诞其辞的《战国策》也没有记载。第二,据诸家考证,嫪毐当为邯郸人,随太后入秦侍候,用不着吕不韦介绍。第三,吕不韦身为相国,指使人干这种事,即使不怕人告发,难道不怕失去尊严吗?总之,这件事疑点很多,不能轻信。太后与嫪毐的关系,容或有之,但不该把吕不韦牵扯进去。
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嫪毐和赵姬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一点司马迁倒不是有意诬陷。但问题的关键是,两人是如何勾搭在一起的?
个人分析了一下,两人的相识可能性最大的时间段就是赵姬和嬴政滞留邯郸的这六年里,何况嫪毐本身就是邯郸人,是赵姬的老乡【见钱穆《先秦诸子系年》】。以前赵姬有异人和吕不韦陪着,根本没必要也没机会去结识嫪毐。之后赵姑娘空降到秦国,上有两位太后,下有宗室大臣,在婆婆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风险不可控,后果很严重。赵姬虽然不聪明,但也绝不是傻子,她也就是单纯。
所以大概就是在异人和吕不韦窜逃回咸阳之后,年轻的赵姬带着3岁的嬴政在邯郸孤儿寡母艰难求生。我们以前多次说过,赵姬本人非常漂亮,而且能歌善舞,此时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但本身也就二十多岁,正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不施粉黛依然飘香的好时候。我猜测,嫪毐本人很可能就是赵国上层安排看管赵姬母子的小吏,或者说监守,因为被赵姬的美貌诱惑,通过仅有的职权给予了赵姬母子不少照顾也是题中之意,当然,裤裆里垂着一根风华绝代的阳物,估计嫪毐也没少偷偷摸摸揩了赵姬的油。
赵姬这女人看政治事件基本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入门,但因为之前的职业,判断男人看自己的眼神中到底包含几成原始欲望还是非常专业的,何况,她也从来不打算委屈自己的身体。你来我往,眉来眼去,半推半就间不小心就躺在了一起。
我非常景仰的一位才子,叫冯梦龙,曾经编过一部《挂枝儿》的诗歌集子,有段时间几乎成了我的圣经。里面有首《耐心》的小曲儿,这样说: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该是我的姻缘,哥,耐着心儿守。又有一首《口许》写到:眉儿来,眼儿去,非止一次。情儿谐,口儿许,不是一时。千侥幸,万侥幸,偶然和你得同一处。巴不得霎时间便上了手,临上手,你缘何又推辞。既然是个不爽利的冤家也,你许我做什么子?
写到赵姬和嫪毐,这两首小曲突然窜出脑袋,但我并非有意在此白日宣淫,中伤风化,因为我像通过考察赵姬和嫪毐的关系来表达一个个人看法,即:秦始皇可能早在小时候就认识嫪毐。关于嫪毐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此时只是点出:当昭王驾崩,安国君继位,秦赵关系趋于缓和的时候,随赵姬和嬴政回到咸阳除了护卫队之外,其中还有一个嫪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