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艰辛创业
2.1 结缘玻璃 / 2.2 问道石竹 / 2.3 诚交天下士 / 2.4 义不容辞 / 2.5 身试改革 / 2.6 老师的爱 /2.7 挑战权威 / 2.8 二问石竹 /2.9 探路合资 / 2.10 武夷山得的信息 / 2.11 拜师不应分贵贱 /2.12 据理力争
2.1 结缘玻璃
离开山兜农场,回到高山,我开始思筹着办工厂的事。这件事, 自从老吴和我说过后,就一直在我的脑袋里转悠着。我计划在家乡办一个生产玻璃的乡镇企业。说起来,也要感谢 1976 年春天明溪那几天瓢泼的大雨。大雨和 倒春寒将人们关在屋内,闲来无事,我约了老吴和小林一起品茶一起 喝酒。老吴的全名叫吴异璜,是明溪县二轻局的采购员,"文革"前的 大学毕业生。一米八的个子,上海人。老吴并不老,30 几岁的美男 子,加上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很有女人缘。但在那个年代,有女人缘 并不是好事,老吴就因为与同单位的女性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 系,被定为"流氓",丢掉了中学教师的工作,被送到明溪劳动教养。小林的全名叫林庶乎,出身于福州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也是 "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沿海的一个城市市政府工作。小林是一个很有才气的人,也很会说话。反右时,各单位都有右派的指标,小林所在的市政府也不例外。小林说,那天为评谁是右派开了一上午的会,他喝了很多茉莉花茶,憋不住尿,离开会场 上了趟厕所,再回到会场,他就成了右派,送到明溪农场进行劳动教 育。后来结婚生子,就扎根农场了。老吴说:"老曹,有没有想过做其他的生意啊?你知道水表玻璃吗?" 他用手比划着一个小圆,看着我,"就是我们家家户户厨房里都有的那个水表。你知道吗?这么小的一块,可以卖到 5 角钱,很赚钱吧!而且, 这个水表玻璃很容易,如果你做,我有渠道有办法帮你做起来。"当然想。我做梦都在想着如何离开农村,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 的生活。只要有机会。这也是我当初离开家乡到琯头山兜农场的原 因--从这个角度讲,山兜是我离开农村的一个跳板,但我没有告诉 他们这些,告诉他们也未必能理解。只有如我一样在农村生活过的 人,才会知道农村的苦,农民的难。那天一个下午,我们在策划如何办一个玻璃厂的事。 我们的结论是,可以办一个玻璃厂。因为,有市场,也有技术。老吴对市场进行过调研。小林是工科大学生,设备技术是他的拿手活。剩下的问题是,办工厂所需的 20 万资金和盖厂房所需的 10 亩土地,以及解决老吴和小林的户口问题--如果工厂办在高山的话,就 要将他们的户口从明溪迁到高山。户口是其中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当时,中国的城市户口,是人 跟着户口走,户口跟着工作走。人、户口、工作必须一体,要想迁户 口,有时是比登天还难的事--首先要有工作单位接收,提供工作; 其次要有户口指标,可以落户;第三,新单位愿意接收,还得原单位 同意放人。即便是现在,户口迁移仍然是国家行政管理的一项重要制 度,是公安机关户籍管理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我的目标很明角,说服高山公社的领导,提供资金,提供 土地,办一个玻璃厂,同时,解决老吴和小林的户口问题。只是在当时,办工厂都是国家的事,工厂也大多在城市里办。社 办企业,虽然在七十年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我一个农业人口, 想办工厂,谈何容易。我决定先找公社企业办主任方仁钦谈谈。那时的农村,执行的政策是"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多种经营,适当集中".公社办的各类企业多了,管理这些企业的政府机构也应 运而生。在县里,叫多种经营办,在公社就叫社队企业办或乡镇企业 办。在当时,乡镇企业多指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或者农民投资为主,在 乡镇(包括所辖村)举办的承担支援农业义务的各类企业,或者开些 小手工作坊之类的店面。(转自看福清APP)公社的企业办则多为组织农民进城务工。高山的农民,吃苦耐 劳,善于开山、挖土、搞基建,但承包这类的工程,通常必须要公社 出面,企业办就是这个中间人。据我所知,每年企业办的管理费用收 入,就有 30 - 40 万元。1976 年初夏的一天,我在高山的街上行走,正好与企业办主任 不期而遇。"老曹,最近在哪里发财啦?吃得白白胖胖的。"企业办主任方仁 钦见到我就问。因为没有做农活,我的确是白白胖胖的,加上很注重衣着打扮, 走在街上的我,俨然就是一个成功人士。"嘿嘿,方主任,我能干什么,就是跑跑小生意而已。"虽然嘴上 谦虚,但脸上却是一副成功者的自信。我递上一支"大前门","方主 任有空吗?正要向您报告一件事。"我拿出打火机,给方仁钦点上火。"是一个项目。""哦,什么项目?"一听说是项目的事,方主任来了兴趣。站在街上,我告诉他,公社可以建一个水表玻璃厂,很赚钱, "一片水表玻璃,只有那么大一小块",我用手比划着一个碗口大的小圆,"可以卖 5 - 8 毛钱,我去上海市场考察过。1 平方玻璃可以做 100 片。"我吸了口烟,"主任,您知道市场上 1 平方玻璃卖多少钱 吗?"我伸出五指,"5 块钱。""100 片乘以 5 毛又是多少?1 平方可以 卖 50 块钱!我们只是钢化一下,磨一下就增值 10 倍!你说什么有这么高的利润?!"我接着告诉他,做这个项目,办厂需要 20 万资金和 10 亩地盖厂 房,这要麻烦他去同公社书记商量。"资金和土地不是什么问题,关键在谁来做。"方仁钦想了想,从 鼻孔处喷出袅袅烟雾:"我们都没有做过。""我认识两个人,他们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果公社同意做,你们 可组织几个人去见他们,再组织人去上海考察。"我简短地介绍了一 下老吴和小林的情况,将手上的烟放入口中猛吸两口,丢掉烟蒂,再 用鞋尖踩了踩,"如果你们考察后认为可以调他们来做工厂的话,必 须解决他们的户口问题,这是他们的条件。"我最后说。"等我向书记汇报后再说。"方仁钦有点兴奋。 几天后,方仁钦骑着单车找到我家。我打开院门。"哟,方主任,请进请进。是不是公社那边有消息了?""公社领导基本同意了。"还没坐稳,他就激动地说:"现在可以组织去明溪和上海考察了。"我泡好茶,给方仁钦斟上。听他细说见书记的过程,又定下了去明溪和上海的时间。送走方仁钦,我便出门到公社邮局给老吴和小林挂了长途电话,告诉他们事情的进展,同他们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几天后,方仁钦一行在明溪见到了老吴和小林,随后又一同考察了无锡的乡镇企业和上海的玻璃生产工艺。在上海的北京路,一家玻 璃店后面搁着一台炉子,里面正在生产玻璃。我问小林:"这样的炉 子,我们能造得出来吗?"小林左看看右看看,很肯定地说:"可以,技术上可以解决。"带着兴奋,考察组一行回到高山。方仁钦立刻起草考察报告和立项报告,提交给了公社,同时提交的,还有关于解决老吴和小林的户口问题的申请。公社批复:同意成立高山异型玻璃厂筹建处,方仁钦任主任、项目负责人。公社同时同意将老吴和小林的户口迁到高山公社居委会。同年 10 月,高山异型玻璃厂的筹建工作正式展开。多年浪迹江 湖的经验,也使我很快融入筹建工厂的角色中。我,就这样,彻底地和农业挥手告别,走上了工业的道路。机会,就这么来了。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高山异型玻璃厂的筹建可谓适逢其时。粉碎"四人帮"后,全国各地春潮涌动,不论城市还是农村。尤 其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乡镇企业如雨后 春笋般迅速地发展起来。筹建处借用了公社旧剧场为办公地点。旧剧场原为城隍庙,现在又成了我们的筹建处。办公室设在前厅的二楼,里面办公人员只有 6 人:主任方仁钦,老吴、小林和我,还 有筹建处成立后配备的会计和出纳。一切都模仿国营企业的管理条例,这也为后来高山异型玻璃厂的 连年亏损埋下了伏笔。高山异型玻璃厂的第一次会议在旧剧场二楼的会议室召开。会议 的主要议题是人员岗位设置和筹建的规章制度。对于厂房的设计,方 仁钦强调"节约开支,保守设计,可进可退".他解释说,厂房最好 按住宅设计,这样,如果工厂办不起来,厂房也不会浪费,可以当住 宅使用。这样的设计思路还真是史无前例。我正想提异议,老吴和小林却 异口同声地表示赞成。我觉得奇怪,事后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他们 的回答更让我难过:"钱不是我们的,权在他们手上,他们决定怎么 做就怎么做,有什么好异议的!"我们的教育培养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干部!我无语。挫折可以磨练 一个人的心智,也可以打击一个人的斗志,是从挫折中站起,还是在 挫折中倒下,就要看个人的悟性了。但方仁钦并不这么看,早在明溪见到老吴和小林后,他就喜出望 外,觉得找到了宝贝,而作为介绍人的我,却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因 此,在设置工厂的重要岗位人员时,没有我。"老曹不能没有位置。"也许是感念我对他们的帮助,老吴和小林 同时坚持。"他是一个很好的销售人员。我们办工厂,生产出来的东 西由谁去卖,卖给谁,这些都是要老曹在,才能更好地解决的。在产 品生产出来前,也要采购东西,他可以做采购员。"我就这么成为了高山异型玻璃厂的采购员。但因为我非工非农, 所以,我只能按临时工使用。临时工就临时工吧,只要给我这个平台。我心想,自己虽然有销售的丰富经验,但是从农业到工业是一个大的跨度,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更不要说经营了。但饭是要一口一口地吃的,经营企业的经验积累也需要一个过程。所以,我想,只要能让我站在工业的平台上,做什么职位,并不重要。再说,采购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当时干部,一个月只有 22 元,而我一个月有 40 元的收入。虽然,因为是临时工,逢年过节工厂里的厂长、会计、出纳等部门行政管理人员会分到一些鱼啊、肉啊什么的,没有我的份, 但我,只当没看见。为保持心境,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总是躲得远远的。心里,却在惦记:只要能给我工业的这个平台,将来我就能做出最好的企业来。投资十几万的高山异型玻璃厂从筹建处成立的那一天起,注定 成为高山人不会忘记的历史。它的一颦一笑,是高山人茶余饭后的谈 资,它的一举一动,总是吸引着高山人的眼球,成为关注的焦点。有 关系有门路的大都盘算着如何将自己的亲属安排进厂,没有关系没有 门路的,也削尖了脑袋挤进来。筹建处的工作人员自然跟着风光无限。方仁钦自不用说,就连老 吴和小林,也每天沉浸在有人请吃喝的状态里,以至于一个小小的工 厂,从 1976 年到 1979 年,奠基、动土、打桩、起梁、封顶、买设备、安设备,时光飞逝,家中的日历,转眼撕掉了 3 本。1979 年,终于试生产了。这时,工厂已有 16 名员工。这些员工,多为公社与企业干部的 家属或者子女。虽然都是学徒工,年龄却相差极大。小的只有十六七 岁,大的却已经四十有余。经过一年多的试生产,工厂的成品率始终低下,生产不出合格的 玻璃。厂长也跟走马灯似地,从方仁钦变成林学飞再至林学杰。有人开始怀疑建玻璃厂的决定是否正确。虽然我不是厂长,但我的压力一点儿也不轻。建厂的建议是我 提的,两个重要的人才老吴和小林是我引进的,投了那么多的钱,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为什么生产不出合格的产品?我不断地问自 己。通过分析,我确认建厂的方向没有错,错在用人上。小林真的懂玻璃生产吗? 我不是厂长,无权处理工厂的事务,但责任心迫使我站出来。我同仁钦说,上海有一个朋友,可能可以帮我们找来专家,诊断一下问题出在哪里。是不是由我出面联系一下?经过公社批准,我便去了上海。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上海。这时的上海,早已一改三年前 的素朴,有了花花世界的端倪。这端倪,早在父亲的描述里,让我听 得耳朵出茧子来。因此,对我而言,一点儿也没有陌生的感觉。我正正衣裳,走进上海建材局,找到陈克远。陈克远认真听完我 的叙述,对高山厂的困境深表同情。"你来的正好",他说:"上海耀华 玻璃厂有一个韩厂长,刚刚调到我们处任副处长。"说着,他拿起桌上 的电话,接通了韩副处长办公室。"老韩哪,我家乡有一个玻璃厂,生 产上出了些问题,您是不是可以从耀华厂找一个工程师,到他们那儿 看看,诊断一下问题出在哪儿,帮他们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试试看。"韩副处长一口应承。"我这就同耀华联系,看看能 不能派出人,可以派谁去。"第二天,韩副处长就走进了陈克远的办公室。"陈处长,耀华同意派工程师李维维前往,帮助高山厂解决问题。" "谢谢您,老韩。"陈克远握着韩副处长的手,转脸对我说:"我让办公室给你开一张购买机票的证明,你明天就陪李工赶回高山吧。" 飞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1980 年的中国,飞机和火车的软卧一样,是为正处级以上的干 部提供的交通工具,不是有钱就可以坐的。虽然日后我坐着飞机,而 且是头等舱,飞遍了全球,里程数也不知可以绕地球多少圈,但飞机带来的兴奋与激动,却唯有第一次,深印脑海。这次的上海建材局之行,不仅为高山送来了李工,也为日后的福耀埋下了种子。这是后话。在邮电局,我给工厂发了封电报:"已请到工程师,明日同机返 回,请接机。"在机场,我见到了李工,一个纤细的上海女子,虽然衣着朴素, 但依然掩饰不住大小姐的气质。这样一位小姐,会懂设备?我简直不 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海耀华是不是派错了人?我心里嘀咕着。李维维出身名门。父亲是洋买办,公公则是卡介苗专利的拥有 者。从小在大上海的花花世界中长大的她,却不染纤尘,完全是一个 知识女性。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正是这个纤细的上海女子,后来会上演一幕 汉子般的壮举,成为我技术上的顶梁柱。在福州义序机场,看到和我一起走出来的工程师,竟是一位女同 志时,厂长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既来之则安之。一行人坐上面包车,一路翻山越岭,三小时后,抵达高山。正值午饭时间。"先吃饭再去工厂。"厂长决定。"先去工厂看吧。"李工说,"看完再吃,来得及。"到工厂,一下车,李工径直走进车间,等在工厂的老吴和小林急忙迎上前。"炉子的设计图纸在吗?请拿来给我看看。"小林示意手下 递上了图纸。李工看了看图纸,再看看风箱面板、风嘴排列,"打开鼓风机", 她说。李工察看的时候,车间里除了鼓风机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工人都下班了。围在李工身边的一群汉子,虽然和我一样抱着疑惑的心,但仍怀着真菩萨降临的希望。大家看着李工,默不作声。李工看着,听着,不停地用笔在手中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关 了吧。"她说,"如果要改变电炉丝,厂里有没有现货?""有。"我回答,"还有很多备用的电炉丝,在仓库里。""这个风箱要拆下来,风嘴要重新布置,有困难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容置疑地,完全不是一个弱女子的模样。"没有困难,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那好,我们现在去吃饭,吃完饭再来做。"饭后也没休息,直接回到车间。此时工人已经上班。从仓库取来电炉丝,李工蹲在地上,一边示范着如何绕,绕多少圈,一边告诉我 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工说,将电炉丝分三层解决了电炉温度不均的问题,却无法 解决风箱面太大的问题。风机浪费了很多风,另一方面,风压又上 不去。因此,我建议你把旁边的都堵上。风嘴组装得也有问题, 几千个风嘴都要拆下来。这个工作量很大,不过,抓紧时间,两天应该 够了。按照她的要求,当天下午我们就组织员工加班加点通宵达旦地改 造,第二天天一亮,李工再到工厂时,应改的都已经按照她的要求改 好了。设备静静地躺在那儿,工人们站在机器旁边无声地等候着。"咦,有什么问题吗?"走进车间,李工一愣。"李工",我迎上前,"设备都已经改造好了,只等您来验收。"我指指等在机器旁的工人们,"他们在等您验收后开始试产。"李工加快了脚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仅仅一夜,这里的工人就完成了上海工人需要花两天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她有点儿狐疑:这样赶的工,能做得好?俯下身,套上手套,她认真地检查每一个线圈。"OK,开机试试吧。"李工满意地摘下手套。推上电闸,接上电源,摁下开关,电炉预热几小时后开始生产。上片、下片、钢化……不一会儿,钢化好的玻璃送到检验台,"合 格!"检验员高声喊道。看见一片片合格的玻璃,和工人疲惫而又幸福的笑脸,李工感动 了:这是她以前从未遇见过的一群人。虚心学习,努力工作,充满热 忱。有这样一群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李工后来对我说。走的时候,厂长偷偷地塞了一块走私女坤表给李工,以示感谢。 那时,福建沿海充斥了各类走私物品,大多是渔民用海产同台湾的船 老大换来的。各类名牌的手表如欧米茄、浪琴、梅花、精工等等,很 受内陆百姓的欢迎。但李工,对此类奢侈品牌早已见怪不怪,走私 的,自是不稀罕。"老曹",办好了登机手续,进关前,李工的手心里放着一块梅花 表,"这是你们厂长刚才塞给我的,说是不要让你知道。我不要,他 硬塞。你看,该如何处理?""你不要,我也不可能拿回去。"我看了看表,(转自看福清APP)走得还好,选型也 的确精致。"这样吧,你是韩处长介绍来的,就收下吧。没什么关系, 厂长只是想和您套套近乎,增加私人的交情而已。"我补充道,"我也 不能拿回呀!"这时我深感失落,人是我请回来的,厂长送表给她还叮嘱不要让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送走李工,坐在回厂的车上,我感到莫名的失望,是我花了九牛 二虎之力,通过关系请来了专业人员帮工厂解决了困扰几年的难题, 厂长给我的回报就是瞒着我送一块手表给来人,还告诉李工要瞒着 我,只要有一点心智的人,都会猜出厂长想干什么。即便是这样,在 这个时候我也只能选择装傻,好像真的不知道有这事,因为此时我只 是寄人篱下,识时务者为俊杰。
2.2 问道石竹
福清是着名的侨乡,最出名的山为石竹山。石竹山位于福清宏路镇西边。山上有一座也许是释、道混合的庙观,观内供奉着灵验的九仙公。这也是石竹山之所以有名气的主要 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据说,福清的几位巨富都在石竹山上祈过梦,因此香火特别的旺。我第一次上山时,接待我的是一个老和尚。那次上山,是陪同福州横屿的一位潘姓朋友去的。朋友是生产水表模具的。1980 年,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玩耍时不小心掉到粪池里, 淹死了。悲痛欲绝的他,在埋葬了一双儿子后,想再要孩子,可是他的太太却因为计划生育的缘故,做了人工结扎术,无法再生育了。离婚再娶吗,他又不忍心让妻子在失去儿子后再失去家庭。想要孩子要不了,想离婚不忍离,他几乎天天处在苦痛之中,死的心都有了。这时,有人劝他到武汉去发展。他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武汉闯一闯,他负责技术,我负责销售。我答应考虑考虑:一则是因为高山厂几年过去还不能投产;二则高山厂因为是乡镇企业,厂小,人的心眼也比较 小,在这样的地方肯定不是久居之选。因此有人邀我去闯,我也想试 一试。正月初二,老潘到我家拜年。潘太是福清渔溪人,所以每年春 节他都会到福清过年。坐在我家的客厅里,我们聊着武汉的设想,但 去或不去,其实他仍没有全然下定决心,我也是。"这样吧,老曹,等等你陪我上石竹山祈梦好不好。"老潘说, "我每年初二都去山上祈梦,今年还没上去呢。那里祈的梦很灵,我 们去求一下,看看能不能去。"石竹山啊……我沉吟着。小时候,常见母亲在家里烧香礼佛,也常随母亲至寺庙敬香,对于佛教的接受,最早于此。关于佛教的诸多知识,当时的情况也只限 于烧香、磕头等,还有就是我爸喝酒时讲的小故事。但到道观祈梦抽签却没有过。"怎么样?"见我 没有吱声,老潘急了,"就当陪 兄弟 走一趟, 如何?""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老潘拿起随身的小夹包,我们出了门。路上拦下一辆平潭开往福州的长途汽车。春节期间,汽车上不像往常一样挤满了人。1 小时后,我们在宏路镇下了车。下车后在宏路 的市场里买了些供奉用的水果,再雇了一辆三轮车。那时,从宏路到 石竹山的路还是沙石铺就的土路,路面不宽,也不太平整。几公里的 路,一路颠簸到了主峰状元峰脚下,也花了近半小时。几个农妇在山 脚下摆着香和金银纸钱,一份一份地卖给上山烧香祈梦的人。老潘拿 出 1 元钱,买了一份香和纸钱,"老曹,你也买一份。其他钱我能替你 出,这香火钱,你得自己出,求的签才灵。"我原不想买,他这一说,我只好掏钱也买了一份。收好了香和纸钱,老潘从山下一路磕头磕到山上。我呢,就慢慢地跟在他的后面,一边观赏着,一边往山上走。进到道观,老潘就焚香烧纸。"老曹,我现在祈梦,你也一起进来试试。"老潘说完进到一个房间里席地而躺,闭上双眼。这就是祈梦啊。我也躺了下来,可怎么也睡不着,更不可能有梦了。转身看看老潘睡着了没有,他的眼睛似乎也在眼眶内转动,正想开口问他睡了 没,他却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出门来到庙堂神像前取出爻杯木爻问所 梦是不是这个梦,卦象说正是。他不过才躺 5 分钟时间,就有梦了?我碰碰他,"你胡说八道,我 明明看见你眼睛在动,你怎么做梦?"他笑了:"我做梦了,我今年会 发财。""哦,你梦见什么?""我梦见家门口铺着铁轨,一列火车,载着满满的货物,从我家的正门冲进来。你想想,满满的货物耶,这不就喻示着发财么。""真的吗?"我将信将疑。"信不信由你,我不去武汉了。"老潘说,"对了,你没做梦吗?""我没有梦。""没梦也没有关系,我带你去抽签。"这是我第一次上山抽签,问什么呢?这次武汉去不成,我不是在策划去香港吗?那一年,因想去香港投奔亲戚,但妻子凤英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胁。去香港的机会实很难得,妻子的生命也很宝贵,因此左右为 难。既然和老潘到石竹抽签,也就抽个签问问。上到山上,烧好香,从签筒中向外摇签条时,我默想着要问的问题--去香港好不好?签掉在地上,爻卜为是,我就拿着签号到老和 尚那儿换了签条,老和尚看看,"先生问什么?""问是否可以去香港。""不可,不可!"老和尚摇着头,"依签所言,你若去香港将会家破人亡。"我听了心中一凛:如此说来香港断不能去。"那么,我继续 留在高山玻璃厂好不好呢?"我又去抽了一签。"不要离开留在这里好。"老和尚净土签条递上来,"施主请看, 这签中的一句:虎啸凤鸣不觉奇。好到虎啸凤鸣都不觉得奇怪,是一 种什么样的好?""什么样的好呢?""人很难追求到的你都可以得到。"老和尚明确地说。奉上香火钱,我和老潘一道下了山。那一年,老潘发了大财。原来,上海的皮鞋厂要做鞋的模具,因害怕在当地开新的模具会 被竞争者仿制,就找到老潘,请老潘开皮鞋的新款模具。上海人没有 想到的是,福州的老潘也不是吃素的,他在为上海人开模具的同时, 为自己也多开了一双。那时的皮鞋,多为人造革鞋面,老潘就用这 个模具,生产出福州第一双人造革皮鞋,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在改革开放初期,人造革鞋是很时兴的。老潘制的鞋,在自己的店 里卖,那一年,他想不发财都难。临近年终的一天,我接到潘太的电 话:"老曹,你在哪儿?""我正在招待所吃着饭。""那好,我一会儿过去看你,可以吗?"当然可以。还有不行之理?"行,来吧。"我极爽快地应承着。不一会儿,潘太来了。一进门,她就从肩上挎的小皮包里拿出一沓钱,"啪"地摔在床铺上,"这里是 3000 块,你拿回去过年。""你这是干什么?!"我奇怪地看着她。"今年我们确实发财了,老潘说应该拿一点给你过年。""你拿回去,我不要。""有什么关系?!你拿去花。你和老潘,谁跟谁呀。再说,我们今年确实赚了很多钱。真的。""你赚你的,我不欠你的情。"我坚决拒绝她,一是没有这个习惯,二是自己挣的钱过日子还可以。见我拒绝得很坚定,她也就不再 坚持。那一年,还在做采购员的我,虽然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但的确没有赚多少钱。但老潘的钱,我也绝不要。
2.3 诚交天下士
从厂里确认我为采购员的那一天起,我大部分时间就都泡在福州。 福州是福建省的省会城市,因榕树满城,也叫榕城。福州人喜好泡温泉和喝茉莉花茶。关于福州人和福州的温泉,有句老话,住在福州长在福州,没洗过泡过温泉还能算是福州人吗?这说的是温泉与福州人的生活息息相 关。大概是因为从小泡温泉的缘故,福州人走到哪儿都爱泡汤,哪怕 是盛夏季节,照样一泡到底。所以,我在福州午后的时间,大都在温泉澡堂活动。说起来,还 是原福州仪表厂的张铁干带我去的。1979 年,高山厂投产后,就开始需要大量的平板玻璃,但玻璃 不是现在这样可以随便买的,需要指标。指标哪里来呢?一是政府计 划,每个相关的国有企业,政府每年都会按计划下达相应的供应指 标,就像每个家庭,每年都固定按人口配给粮食、布票、肉票、鱼 票、糖票一样,也叫计划内的指标。二是市场调剂,也即计划外的指 标。这就要各企业采购员各显神通了。当时,一个采购员能不能在采购的江湖里混,就看你能不能将别的企业手中富余的指标拿来,能不 能从政府机构手中拿到批件。高山厂是乡镇企业,计划内的指标基本拿不到,只能从计划外想 办法。我到哪里搞指标呢?张铁干说:"兄弟,我来帮你。"张铁干是福州仪表厂的采购科长。在福州的采购界,算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对我说:"走,我带你去澡堂泡汤。"那时正好是下 午两点以后,下午的班已经上了一会儿。去澡堂能解决指标吗?我心 里纳闷,但还是跟着去了。我随着张科长走进温泉澡堂。好家伙,门脸不大的澡堂子,里面 的经营面积竟然达到 4000 多平方,男宾部内设 4 口大池,8 门沐浴,120 个座位,并有 40 个包间。澡堂内还设有温泉洗浴、洗目、采耳、 修脚、搓背、擦鞋、理发等服务。门票 2 角。缴完费,服务员拿来浴巾,浴巾看上去很旧,那颜 色,砖红但没有光泽还有点发灰,让人搞不清是干净还是脏。浴室 的设施有年头且陈旧,布帘子吊儿郎当地挂着。但澡堂内热闹如集市--那时福州家家户户还是木板房,没法洗澡。赋闲在家的福州老人 习惯一大早来澡堂报到,泡完后躺在竹椅上和街坊四邻侃大山,或是 下棋饮茶。吃过午饭小憩一阵,下午再泡个回笼澡,一天过得舒适安 逸。很多老人即使搬了家也还是经常光顾早已习惯的温泉澡堂。下班 以后,澡堂内更是挤满了闲话家常的市民。采购员们选择下午 2 点后在澡堂子里泡汤,既享受到温泉金汤, 又正好避开了澡堂的高峰期。进门就有人同张科长打招呼。张科长也一一把我推荐给他们,我 这才知道,张科长为什么带我到澡堂来泡汤。原来澡堂是福州采购科长们聚会、交换信息和串换指标的场所呀。传统的福州泡汤很讲究规矩,一般规模的温泉澡堂设有不同水温的 4 个水池。要从低到高依次泡过去,在第二个池边打肥皂冲洗。最 后一个汤池水温最高,下去几分钟就要出来,浑身烫得血脉通畅,特 别舒服。泡在池中,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打着招呼,聊着知道和不 知道的事,四个池泡过去,基本也都搭上了话,待上了池,大家就躺 在竹椅上或喝茶或修脚或推拿或掏耳或继续池中未结束的话题,侃着 大山。从那以后,只要在福州,我几乎每天下午都到温泉澡堂报到,在 那儿请各工厂的采购科长们抽烟喝茶吃小吃,不仅玻璃指标,水泥、 钢铁、木材等等,不论什么指标,我都能拿到。1 吨水泥的指标可以 卖四五十块。现在想想,如果那时我心生贪念,拿这些指标卖钱,也 就不会有我的今天了。请他们的钱,不多,那时 1 元钱可以吃得很好。高山厂给我的出差补贴一天是 8 角,但却要 5 个月后才批得下来,且请客费用不好报 销。好在我有山兜农场留下的积蓄垫底,但也经不住我这么常常请, 原来铺在床下厚厚一叠的"全国人民大团结"(10 元钱的正面图像), 渐渐地变薄了。但是,我由此认识了福州城内的采购科长们,搭建起 了一个完整的采购网,不论要什么指标,想要就有。不仅自己工厂所需要的玻璃指标,就连其他单位甚至政府相关部 门的,也顺带着帮忙解决了。我是怎么解决的呢?不同的指标是各自独立的,指标和指标间互不相连。我解决玻璃指标,怎么会解决到木材、水泥甚至钢材的指标呢?我要玻璃的指标,请各位科长帮忙解决,有人就介绍我到省化建公司郑宝贵那儿,郑宝贵就说了,指标我们有很多,可是都在省外,我们要不回来。你若能要回来,这些指标,你要多少给你多少,足够 你们高山厂用的。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要指标,省与省之间就需要协作交流,因此每个省每个市、县都有协作办公室。福建是林业大省,出木材, 就用木材和其他省交换其他的物资,比如玻璃。木材被江苏和浙江运 回去了,但玻璃却发不过来。郑宝贵告诉我,省物资厅的采购员去了 好几趟,都拿不回来,就算了,很多指标都被欠在那儿,如果你能去 外省拿回来这些玻璃指标,我就分给你,满足你工厂用的玻璃。我说 好啊,可以试试。我就被郑宝贵介绍到省物资厅,物资厅给我开了个 证明,我就从高山厂的采购负责人变身成了福建省物资厅的采购员。当时,福建省物资厅驻沪办公室设在上海福建南路 33 号,就是 现在上海锦江之星(外滩店)的位置。那里地处黄浦区顶级商务区中 心,紧靠延安路高架和越江隧道,交通十分便捷。周边有外滩、人民 广场、豫园、淮海路、南京路等市内主要旅游购物景点。我住在那儿,以福建省物资厅采购员的身份,结交华东六省一市 的采购员们,先和他们交朋友,然后再提出希望帮忙解决的事。我就 是用这一方法,解决了困扰物资厅许久的木材换玻璃的指标问题,解 决了南平、三明的水泥、钢材调配问题。怎么解决的?其实也很简单。国家每年都有两次的订货会议,全国各个单位都会参加,包括部队。这个订货会议,将解决各单位的统配指标。有时在成都,有时在福州,有时在石家庄,有时在广州,有时在上海。这些统配的指标, 由国家建材局统一调配,也有省建材局统配的,如何分呢?国字头, 比如说永安水泥厂就是由国家建材局统配的,省市国有企业,比如说顺昌水泥厂、南平水泥厂则是由省建材厅统配的。国家分配指标是分省份地区的,以水泥而言,南平的,可能拿到张家港水泥厂的指标,南京的却可能拿到永安水泥厂的指标。当时的 火车车皮也很紧张,要拿到,也很困难,货的指标,经常会因为没有 车皮而不得不放弃。如何能各取所需各得其所?我做的事就是商量。同南京军区商量,把他们手上永安水泥厂的指标拿出来,换成张 家港水泥厂的指标,当然是同级的水泥。南平市政府呢,手上就有了 永安水泥厂的水泥指标,省去了解决车皮的烦恼,又节省了不少的运 费。这就是串换指标。当时我们采购员在泡汤时想出的这个笨办法, 却解决了长期困扰着各省、市政府的大难题!为这个,南京军区的后 勤部感谢我,南平市政府也感谢我,我成了他们的座上宾,也成了物 资界呼风唤雨的人物。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一个高山乡镇企业的 采购员,竟然成了国内物资界的"大脚"(福州话,翘楚,"大腕"之 意)!后来,我在高山盖房子时,所需要的钢筋水泥,全是用指标买 的便宜货。我得到的好处是什么呢?不是钱,是关系。是从他们身上学到的 业务本领。这些有这么重要吗?当然,对于一个刚刚出山的人,这些交往及合同签订业务、知识充实与人际关系网的铺陈,非常重要。因此,任何事,只要肯动脑筋,没有解决不了的。这是我在那时就有的感悟。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想起这个经历。提醒自己,只要肯动脑筋,问题就一定能够解决。
2.4 义不容辞1980 年冬季的一个下午,我在高山厂办公室与几个同事聊天,邮 差送来了一封信。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是连江琯头。我把信封的封口撕 开,是王以晃的亲笔信。老曹: 久未谋面,近来可好?
听说你工厂已经办起来了,真为你高兴。不久前,我被医院查出患了肝癌,日复严重,可能时日不多了。我很想念你,如有时间,可否见一面。王以晃放下信,我立即联系车站,洽购一张去福州的长途车票。车站回复我,去福州的长途客车票已经售罄。"明天早班有吗?""没有。"车站售票窗口说,"明天、后天、大后天的班车票都卖完了。"没办法,只好包了一辆跑运输的三轮车,第二天一早出门赶到福 州,再从福州转乘下午的船到了琯头。到以晃门前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和以前他当场长时家门前的喧 闹相比,现在的家,冷冷清清的,我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房门前没有人,我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内很暗,只亮着一盏昏黄 的灯。"以晃哥。"我喊了一声,担心自己是不是见不上他的面了。"在这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回答我。我寻声走进卧室,定睛细看,卧室的床上的确坐着一个干瘦的 人。他就是曾经健壮如牛的王以晃吗?我脱了鞋,爬上床,坐在他的 身边。"不行,老曹。我得的是肝癌,听说会传染。你要坐远一点,我 们说话。"他的声音已很微弱。癌细胞已经将他折磨得瘦骨嶙峋,肤 色蜡黄。看过去,的确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没听说这病会传染,没事,以晃哥。"以晃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一举动,但他显然也无力阻止我。他的眼睛湿润了。我们就这么促膝长谈,直到他说完所有的心事。最后,他握着我的手,"老曹,我走了以后,你能不能帮忙关照我的子女?""你放心,以晃哥。"我一口应承下来。"先把大儿子兴章的媳妇娶进门吧?""这恐怕比较难。"以晃面露难色。"我现在没有钱了。也太突然,女方家长不一定会同意。""你安心养病,这事我来操办。"我接着安慰他道,"此事好解决。过去您帮了许多人的忙,这些人现在过得都还可以。我去找找他们,协调一下,钱的问题应该可以解决。至于女方家长,您可能要找媒人 跑一趟。我相信,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清了,女方家长会同意的。"第二天天一亮,媒人就到了他儿媳妇的家。福州人的习俗,如果 家中的长辈死了,孩子必须等三年后才能办喜事。所以,这一说,娘 家人就同意了,并且选好了出嫁的日子。日子是定了,但婚礼所需要的钱又如何解决?我赶回福州,去帮以晃邀请他以往的朋友。以晃是很正直的人,他以前帮助过很多人,他的朋友圈我大多也都认识。到了福州,我对那些朋友说:"你们也不用拿钱给以晃,他 也不会接受你们的资助。现在他的大儿子要完成结婚仪式,大家去捧 个场,帮个忙,红包包大一点就好。"王兴章大婚那天,我率先包了 500 元的贺礼。福州来的朋友们也都跟着包了,贺礼一共有 1 万多元,除去婚礼的开销,还有剩余。
只隔两个月,王以晃的太太也跟着以晃去了。还好我当时帮其策 划将大儿媳娶回,不然真不敢想像会是什么局面。这件事在山兜村影 响很大,后来也有朋友问我为什么那么起劲,我说作为知交,这就可谓义不容辞。
2.5 身试改革前面说过,在福州时,我常拿自己的钱出来请福州其他厂的采购 员吃饭喝酒。那时的物价便宜,要一些菜或是一头鸭子,啤酒二瓶, 两三个人有 1 元钱就够了。我因此认识了很多工业界的同仁,建立起 了自己的采购关系网,所以采购一个月的事情我一两天就可以完成。 口袋里总有用不完的玻璃指标,不论工厂要多少玻璃,我都能及时给 予解决。富余出来的时间,除了泡汤,我都用在读书上。"文革"结束后,春天来到了中国。这是科学的春天、文艺的春 天。原来禁演的古装戏可以演了,很多名着复出了。得益于春天的百 花齐放,书店里的图书品种也增了许多。《唐诗宋词》、《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鲁迅文集》、《巴金文集》、《基督山伯爵》、《红 与黑》、《红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琳娜》、《变色龙》、《呼啸山庄》、《根》、《欧也尼·葛朗台》等等中外名着,都是在那个时 段集中阅读的。--一方面是因为那时有大把的时间,另一方面,出 版社出了大量的书籍,在经历了知识饥荒、没有书读的年代,当读书 的机会重新来临时,就像一个饥饿已久的人面对食物一样,也是狼吞虎咽,大咬大嚼。正是这段时间里所读的书让我受益终身。除了上面讲的各类中外名着外,还有会计学。如果说中外名着打 开了我的视野,提升了我的素质,那么,会计学,则让我掌握了经营 企业的钥匙。因为业务关系,我时常要到福州水表厂转悠,因此结识了水表厂会计科的陈科长。陈科长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学的是会计专业, 一个我敬重的人。有一天,我又到陈科长那儿闲逛,陈科长给我倒了杯茶。"老曹,最近很闲啊,都看了什么书啊?"那时的人,见面喜欢问人看什么书,看书的人也喜欢向人推荐自己看过的书。这大概和恢复高考,读书的气氛变浓有关。"没什么,就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生存还是毁灭。""哦,有时间,您读点会计的书。"陈科长说:"会计是很重要的一门知识。""真的?"我来了精神,虽然那时并不知道会计到底有多重要, 又能够给我的工作带来什么帮助,但既然老陈说重要,就一定重要。 "老陈,您能教我吗?"话刚刚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或者,你以 前学过的会计的书借给我看,我不会的再请教您,可以吗?"陈科长一口应承下,站起身在办公室的书架前巡视了一遍,翻找出一本会计学递给我。"这是一本会计学的入门书,你先读读。"接过书,我翻开书的封面,"前言"里的一句话立刻吸引了我,"会计工作是厂长的参谋和助手,要做到比有对象,学有榜样,赶有目标, 帮有措施……"这段话,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从那以后,我拜陈科长为师。有不懂的,就跑到他那儿向他请教。在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学完了会计学的所有相关知识。会计学,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原始凭证,原始凭证的重要性,如何归类,如何分析财报,进而如何透过各种数字,分析企业的实际经营 状况,了解市场的动态和未来的走向。这个能力的培养,或者也是冥冥之中,上天透过陈科长开示于我 的吧。否则,如果没有向陈科长学习过会计知识,在随后的不久,高 山厂发生变故,公社让我出面承包时,我也不可能有管理高山厂的会 计基础,更不可能有看报表即能知道企业生产经营情况的能力。那几年,高山厂的水表玻璃订单一直很好,自李工走后,设备虽 然正常运行,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总是不合格者多,而且,成本一直 居高不下,企业连年亏损。从 1977 年到 1982 年,六年的时间,工厂换了 6 个厂长。公社投资的十几万,几近打了水漂。老吴和小林先后 离开了高山,一是因为右派得到了平反,二是李工的到来,让小林觉 得有些惭愧--拍着胸脯说没有问题,结果却因自己并不真正懂设备 导致工厂生产出的产品成了次品。到了 1983 年年初,若工厂继续亏 损下去,结局只有关门倒闭。元旦过后的一个正午,我刚离开工厂,准备回家吃饭,迎面见到 公社施副书记。"施书记好。"我如往常一样,见到领导打个招呼就准备走。"德旺,我正要找你。"施副书记说,"把玻璃厂包给你经营怎么样?"说完,他盯着我的脸,似乎立刻想要从我的脸上探究出我的答 案来。"可以考虑。书记,怎么突然想起让我承包?""德旺,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高山厂是在你手上建起来的,亏到现在,公社投入的钱也亏得差不多了,公社可以认赔,但是,18 个 工人和 4 个干部要怎么安置?想必你也有看到前几天的报纸,中央一 号文件刚刚出台,鼓励承包。方仁钦也提出这个方案,我们考虑了一 下,认为你来承包最合适。"我点点头。"不过,我一个人的力量怕不够,我必须联合几个人一起来包。 您看可以吗?"我问。"这个我不管,只要你肯承包。"他说,"怎么包你自己定。""这是谁的意见?"我又问。施副书记盯着我,严肃地说,"这是公社的意思。""那行。"我点点头,给施副书记递了根"福建"."公社打算如何承包?""承包对公社也是第一次,你看什么条件能承包就按那个条件定吧。""这样……"我深深地吸了口烟,将烟蒂扔在脚下踩了踩。"一年 6 万元吧。""什么东西 6 万元?""上交利润 6 万元。"我说。"上交 6 万元利润可以。"施副书记笑了。"剩下的都归你处理。" "怎么处理?现金我是用麻袋装还是用盒子装?拿回家还是上交公社?""当然可以拿回家。用什么装,是你自己的事,你想怎么装都行。""说笑啦,剩下来的我也不全部要。"我笑着伸出四个指头,"剩下的部分,我拿 60%,留 20% 做发展基金,20% 做员工福利分红。 好不好?"施副书记笑了,笑得很开心,他大概认为我在痴人说梦,画饼充 饥:一个从来没赚过钱的企业,能在今后几个月赚 6 万之后,还可以 有这样的分成,怎么不行?"可以。完全可以!""我的这 60% 是完税后的,如果要交所得税需由政府承担。"我 认真地说。"可以。""承包期间我做厂长,工厂我说了算。人员聘用及薪资我自己决定。" "可以。""会计科目的核算方式,会计科目的应用,按照 1982 年以前的会计核算科目。折旧部分,原来是按 20 年计提,延续这个计提方法?" "可以。""库存的东西,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冻结封存,还给政府?""可以。"我想,那时候,如果我能想到什么,提什么,书记都会答应。一年有 6 万的收入,他做梦都要笑的。"那要在合同里都写清楚。""还有一个条件",我想了想,这个条件很重要。"公社财政所必须派个人来兼会计,工厂的账要做得很完整。"施副书记一听我还有一个条件正有些不耐烦呢,一听是这个条 件,想了想说,"这事儿,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公社党委讨论后再答 复你。"后来,公社果然同意,派了公社财政所的副所长方朝钦兼玻 璃厂会计。与施副书记分开后,回到工厂,我就找来工厂的技术员翁祖礼和 兄弟厂高山仪表厂的林常胡、林传官、林文振,商量联合承包异型玻 璃厂的事儿。客观地说,当时能对联合承包起直接作用的,只有翁祖礼一人, 他可负责工厂的管理。其他的股东,只是凭自己的感情作出的决定。五个人商量的结果,同意联合承包。我们之间的合约是:完成承 包任务后,超额返利的部分,他们 4 人各占 10%,共 40%,我个人占 60%.我代表大家与镇政府签订承包合同。因为长期从事推销产品的工作,对于合同的重要性有深刻感悟,因 此,凡能想到的、该说明的都写入了合同中,从而避免了后面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