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妻指望着开好早餐铺,救4岁患脑瘫的儿子。
一帮好心市民“组团”来吃早餐,有人默默在豆腐脑碗下压几百块钱……
张春武一家从未失去生活的信心。
新晚报9月19日讯 阴暗而逼仄的楼梯向下,通往一间不到20平方米、没有“挂幌”的早餐铺。
这里大部分是熟客。最初,人们为了只卖7元一屉,胖胖、干净的蒸饺而来。菜馅的口感格外新鲜,豆腐脑也特别香。小小地下室,角落里总是摆放着好几瓶品牌豆油。很快,人们开始注意到豆油瓶一旁、沾满菜末的泡沫箱子里,坐着一个睫毛很长、耳朵尖尖、看起来像个小精灵的男孩儿。箱子里的孩子专注地垂着头,捧着本小儿书咬来咬去,或是“装模作样”地“端详”几眼报纸,然后悄悄撕掉,仰起皱巴巴的小脸儿,茫然而无声地笑……
早餐铺的主人是一对四十出头的夫妇。男人飞快地盛豆腐脑、擦桌子、算账,话很少;女人总时不时朝泡沫箱里张望下,再微笑着接过客人的钱,一手掀起笼屉,任“汩汩”腾起的蒸汽打湿双眼。
小铺子里的伤悲与欢喜
“慌啊,我的心也慌。我们努力看开啊,比老和尚看得还透……要咬牙挺下去,还指望这小铺子救我儿的命呢……”
张春武和孙海艳4岁的儿子成成,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市儿童医院了。他们租住的小屋,离医院只隔一条街道。张春武每天清晨3时起床,跑到友谊路3号的地下室开铺子,5时营业,忙碌到中午12时,下午再马不停蹄地蹬着三轮车去进料、和面,准备第二天的豆腐脑和蒸饺。
生意还算好。好心人先是奔着小铺子的“油干净”,后来知道了“这家孩子是脑瘫”,“组团”过来吃早餐。人多时,大家甚至站在门口匆匆吃几口,坚持多给张春武几十元钱。有人吃完主动将桌子收拾干净,有人默默在豆腐脑碗下压几百元钱……
不去医院的日子里,孙海艳抱着成成去给丈夫打下手。她偶尔也会带儿子去中央大街逛逛。准确说,只去过一两次。“每次回来都哭,劝也劝不好。”张春武说:“她看别的孩子都能自己走,太着急了……我说咱不慌,咱最该看得开。现在苦一点儿,等小铺子生意好了,指望它救咱儿子的命呢……”
深夜里,这个个子不高,手脚麻利的男人,局促地坐在记者面前,用力搓搓沾满面粉的手。“我是齐齐哈尔富裕县的,以前有房有地,有大奶牛。”他的开场白语速极慢,“我们1998年结的婚,盼了12年,才盼来了成成……人有得到的欢乐,就要承受失去的痛苦。”
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村男人十分懒散,不爱下地干活,却喜欢整天窝在炕上看书,“天上地下”的书都看过。他是家中老大,别说是做饭,连电饭锅上的按钮都找不着。
可是现在,张春武当过力工、站过床子、扛过麻袋,像个“上满发条”的斗士,越干越起劲儿——小早餐铺里的豆油一定要好的;记者到访之前,他刚刚扔掉20斤微微变酸的菜馅。他想的是,等小铺子步入正轨,钱赚稳当了,儿子一定能继续治疗。
“我做过这么多工,从没在秤上撅过人。我以前不信什么妖魔鬼怪,现在信了。你说,如果我不停做好事,妖魔鬼怪看见了,会不会原谅我,原谅成成……”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最终尴尬地挠了挠头,扬起脸,眉毛用力抬,眼圈红了,额上憋出好几条纹。
深夜里,记者面前的张春武,就这样断断续续而又喋喋不休地说了3个多小时。自孩子生病后,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包括妻子。
偌大的城市里,这个被病魔摧残的小小家庭,将它的喜怒哀乐与全部希望,藏进这个狭小的地下室里了。
“起码将来他要饭,能认钱啊”
两年来的求医生活,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民,看过60多本心理学的书,试图钻进儿子残缺的世界里。
孙海艳在家中为儿子做康复。
巴掌大、凌乱的小租屋里,反而没有地下室小铺子那般整洁干净。狭窄的双人床上,成成光着小屁股坐在被里,吹着一支塑料笛子,声音刺耳;衣柜里全部是孩子的衣服和尿布;柜门上贴着几张一家三口的合影,为了给成成练习对亲人的认知;屋里到处是带着小牙印的小儿书和玩具……
张春武摸摸自顾自玩耍的儿子的头,始终笑眯眯的,目光从未离开。他从没对儿子发过脾气,只有一次,是孩子刚接受市儿童医院的系统康复训练那会儿:一连上了好几天的课,他发现儿子连拍手都不会……
这个优越的农村家庭一贫如洗。2012年正月,张春武一家来哈尔滨时,几乎身无分文。与所有脑瘫家庭一样,他们经历了无数次“大喜大悲”:成成出生两个月还不会哭;4个月时身子软软的,北京权威大夫诊断为“可能是线粒体病”,这种病是先天遗传,孩子可能在几岁时浑身脏器衰竭而亡;夫妇俩抱着孩子无数次进京,通过吃药调理,又看到好转的希望,最终抱着“可能不是先天而是后天脑瘫”的猜想与期待,开始了每天陪儿子接受康复训练的日子。
在陪伴儿子训练的日子里,张春武看了60多本心理学的书,研究出几个独特的方法:为了锻炼成成吹气,他买了一支笛子,把孔堵住插入水中,让成成当成吸管吸水。成成开始反向呼水,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张春武一抽笛子,笛子便发出响声……成成3岁时,为了训练他拧瓶盖,张春武买了瓶饮料,倒一点儿在瓶盖中,给成成舔一口,再迅速盖上,悄悄拧一点儿,让成成摇晃开,反复几次,成成竟熟练掌握了逆时针开盖的技巧……
去年,张春武的母亲被诊断为肺癌晚期,他只陪护了两个月。“那段时间两头来回跑,好几次在车上睡过了站……后来母亲去世了,我想,我为什么心里不那么绞得慌?这几年,我把全部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我孝顺过母亲,不那么遗憾。孩子不一样,将来我死了,他怎么办?他将来要饭,别人给他钱,起码他要认识钱啊……”
“不想要钱,大富大贵没意义”
他一把抱起儿子,面对镜头,表情平静。“总有一天,他要去自己面对。现在我们能护着,将来谁能护他?”
“我7岁的时候,光着身子围着粪堆跑。这是我母亲后来告诉我的,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这件事情……你说,是不是我的孩子也这样?”说到这儿,张春武的声调一下子提高了,“我18岁才学会骑自行车,我平衡力很差的,老栽跟头……你说,我儿子是不是很可能跟我一样,只是发育慢了点儿,只是暂时的……”
“先天还是后天脑瘫”,这个模糊的医学命题,让张春武几近“魔怔”了。两年前,决定落脚哈尔滨的时候,村民对他说:“你就算把孩子扔井里,谁也不会怪你。”他动摇了,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早醒来,带着妻子和儿子坚持上路。他坚信,无论儿子能活多久,不试试,谁又知道?
因为常年的压抑和营养不良,孙海艳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们夫妻俩,以前老吵架。我懒嘛,她看不上我。现在她每天陪着孩子,连个苹果都舍不得吃……”这个始终拔着音调说话的男人,终于掉下泪来,“可是我们不想要钱,我们不需要大富大贵。再多钱,对我的儿子都没有意义。我只希望能有人帮儿子找到更多更好的训练方法。我能自食其力,只是能力太有限了……我想要儿子活着……”
有记者到访他的豆腐脑小铺子,问他:如果镜头拍到成成,他同不同意。他几乎想都没想,一把抱起了儿子:“我知道有家长不愿意让拍人孩子的脸。我想,那有什么关系?我的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他将来总要自己面对,现在我们能护着,将来谁能来护他呢?”
他将脸贴在儿子的脸上,看着镜头,表情平静。
张春武曾以为,自己对儿子的努力付出,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直到一年前的一天,他偶然看到床上的儿子四肢支撑身体,稳稳爬了几步。他有些欢喜地对妻子说了句:“看儿子多好……”
这时,突然间,成成笑了一下,朝张春武慢慢爬来,张开小手……张春武脑袋“嗡”了一下,泪流满面。
似乎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那是成成第一次听到爸爸的夸奖,他听见了,微笑着努力回应,用尽全力。
到张春武小店吃饭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