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思维模式很有意思。2ch论坛上有人发帖问被中国人喊“小日本!小日本!”,虽然是蔑称,但值得气愤吗?
觉得不值气愤者众多,还有人表示要将“日本鬼子”萌化,以消解其本来意义。其实早在2010年,就有日本网友提议:“我们做一个超级可爱的卡通形象吧,取名叫日本鬼子,然后让中国人都迷上日本鬼子!你们觉得如何?”
于是日文版维基百科页面上就可以找到这样的日本鬼子。
鬼子这个词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鬼子,最早出现在《世说新语》中。《世说新语·方正》曰:“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
陆士衡就是陆机,西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是陆逊的孙子,陆抗的第四子,卢志非常不着调地跑去问陆机:“陆逊、陆抗是你的什么东西呀?”如此出言不逊被骂也是正常的,陆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的祖父和父亲声名遐迩,天下人无人不知,卢志不知道,那他可以说不是人了,再者卢志的问法,是乱了纲常,简直无祖无父,说他是鬼子,是讥讽他不是人生的,所以才不讲求人类的道德吧。
同时代的祖台之所撰《志怪》中,真收录了一个“鬼子”的故事,但这里的鬼子就是鬼小孩:“廷尉徐元礼嫁女……见一小儿,裸身,正赤手持刀,长五六寸……见小儿持刀入室,便刺新妇,新妇应刀而倒;扶还解衣,视小腹紫色,如酒盘大,炊顷便亡。鬼子出门儛刀,上有血,涂桑树叶,火然,斯须烧。”这是“鬼子”这个词最初的用法。
鬼子的第二种用法,诞生在宋朝,用来比喻长得像鬼的人。当然如果不求字面的严格对应,那温庭筠因为长得丑被讥为“温钟馗”也算在内。
南宋洪迈的《夷坚志》里的“鬼子”,是拿来形容一位刻薄的洪州州学正张某。
这位张某为人尖刻,学生去向他请假,经常不予批准。就算学官已给了假,五天他要改成三天,三天他要改成一天。学生恨他,就延请一位号曰“张鬼子”的人吓唬他。张鬼子之所以得名, 是“以形容似鬼”。张鬼子提出为了戏演得真,需要一份冥司牒。众人准备好,张鬼子就趁夜到州学去,从紧闭的门缝内钻入州学。张学正见了张鬼子,大怒曰:“你特么干嘛的,这幅鬼样子,是不是学生们叫你来吓我的?”张鬼子笑着说:“奉阎王牒追君”,张学正拿来牒文,还没读完,就见鬼子扯开头巾,露出两只角来,张学正当场惊呼而死。原来张鬼子真是牛头狱卒,这趟出差本来就是要拿张学正,奈何渡水时失了文牒,二十年了,不敢回地府,幸好有秀才们的帮助,为他重新做了一份冥司牒,才算了事。
这里的鬼子,就是第二种用法,只是没想到这长得像鬼的原来真是鬼。
但直到宋,“鬼子”这个词都不常见,它的被广泛使用,还是拜释门禅客所赐。禅师们经常拿鬼子母和鬼子的比喻来打机锋,比如宋朝希叟绍昙撰《五家正宗赞》中,德韶谒疏山,问:“百匝千重是何人境界。” 疏山答:“左搓芒绳缚鬼子。”有道是“玄关金锁,百匝千重。陷虎迷狮,当机纵夺。如阴符太公之书,不可窥也。如五花八门之阵,不可破也。”突破玄关,是成人之所不能成,用左手搓一根绳子去捆鬼子母座下五百童子中的一个,哪里有那么容易。
禅门中还专有一个术语,是对不明自心是佛向外寻求佛法者的骂称,就叫做“偷心鬼子”,《虚堂和尚语录》卷一曰:“僧云:‘人天交接、两得相见一句作么生?’师云:‘大家在者里。’僧云:‘非但大众观光,学人小出大遇。’师云:‘偷心鬼子。’”《禅家龟鉴》曰:“临济喝,德山棒,皆彻证无生,透顶透底大机大用……然据实而论,此二师亦不免偷心鬼子。”
骂人“偷心鬼子”,实则就是在说对方还没有入得山门,丝毫不懂佛理,和上海人说别人乡下来的,意思差不多。内外之别,是鬼子这个用法的核心。中国人重视孝道鬼子母舐犊情深,虽有五百子而不罔顾一个,体现了至高无上的母爱,在中国民间被当做送子观音崇拜,元杂剧《鬼子母揭钵记》即写此事,石窟壁画中也多有她的形象,大足石刻北山一二二号窟即诃利帝母(鬼子母)窟,头戴凤冠,身着敞袖圆领宝衣,脚穿云头鞋,坐于中式龙头有备无患椅上,左手抱一小孩。
目连救母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目连之母入了饿鬼道,目连借十方僧众之力让母吃饱。目连母亲得以吃饱转入人世,生变为狗。目连又诵了七天七夜的经,使他母亲脱离狗身。目连之母在这里,显然就是鬼子母,目连自然就变成了鬼子,鬼子发愿救了鬼子母,正说明了不论是谁,只要一心向佛,都能得佛力助佑,无论是谁,只要得佛力加持,就能脱离苦海的道理。或许正因为如此,放焰口、用大愿力投喂饿鬼的僧人被称为经忏鬼子。
以上,是“鬼子”这个词和释门一道的渊源。
到明朝,才见第一例拿鬼子来蔑称一个群体的,而且还不是拿来蔑称外人,而是壮族人。府江两岸平原地区,经过壮族的长期开发,已是良田沃野。嘉靖二十九年冬,阳朔县永宁里碎江村壮族农民廖金鉴在古田韦银豹义军的影响下,率众二千余人,揭竿而起。当时古田义军正与官军激战,阳朔守军力量单薄。廖金鉴乘虚直捣县城,杀知县张士毅,掳巡司崔合,第二年又杀了百户曹恩,并打开府库,夺取官银。
嘉靖三十年春二月,茅坤迁府江兵备,负责镇压起义,他在自己的《白华楼藏稿》写了事件的全过程,其中多次提到了“鬼子”,比如“鬼子等一十七砦相为表里者也”,“鬼子砦前则带江背,则枕恭城,扼其江则诸贼必奔恭城,恭城远近其劫杀久矣,可尽而俘也。”其结果是茅坤不仅把壮族居民赶出了府江,还拿下了壮族开发已久的十万亩良田。
到了清朝,才出现拿鬼子来形容外国人的用法。原本形容外人,多是用蛮、夷、匪、贼、寇,但西方人来中国的多了,民间对其多有畏惧,所以称其为鬼子,说白了,是怕。这种怕,还分等级,《檐曝杂记》曰:“广东为海外诸番所聚。有白番、黑番,粤人呼为‘白鬼子’、‘黑鬼子’。白者面微红而眉发皆白,虽少年亦皓如霜雪。黑者眉发既黑,面亦黔,但比眉发稍浅,如淡墨色耳。白为主,黑为奴,生而贵贱自判。”可见种族歧视在我国历史之悠久。
怕到什么程度呢?怕到连鞭炮都不敢放。《谏书稀庵笔记》曰,潍坊本来善制炮仗,尤其是鞭炮,一年可收入二三万钱,乡民们农闲之时家家都在制作。自从有洋人常驻潍坊,鞭炮生意也大减了,为什么呢?“盖爆竹一物,藉以驱邪祟,惊厉鬼,除夕用之,以祓除不祥。洋人入中国,中国文人达官以友谊相交,呼之曰外国人。至乡民无知者,群呼为‘鬼子’。愚民既多,‘鬼子’之名遍天下。于是官吏脑中印有‘鬼子’二字,畏之如虎,恐爆竹之惊鬼也,严禁然放,市中寂寂者数载矣。”
说白了,中国古代的管外国人叫“鬼子”,其文化心理不过是两个字——怕鬼。所以洋人来了,管洋人叫洋鬼子,日本人来了,就叫日本鬼子。为什么不叫“蛮”、“夷”、“匪”、“贼”、“寇”了?因为天朝上国的心理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