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潇湘鬼哭
事件略述:第一百零一回 王熙凤乘月色去看探春,风吹身寒,叫随行丰儿去拿衣,她一人走不远,只听身后作闻嗅之声,一惊非同小可,原来是一只大狗,她急急往秋爽斋而来,只见一个人影一晃,恍惚有人在背后说话,三四句之后始辨得是秦可卿,不防又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交,浑身汗如雨下。第一百零八回 贾母等给宝钗过生日,宝玉借机溜出,袭人随后紧跟,往黛玉昔日所住潇湘馆来,他忽然站住,袭人问:“你听什么?”宝玉说:“我明明听见有人在内啼哭……”随行的老婆子用闲话开解,宝玉遂说:“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愈说愈痛,便大哭起来。世间无鬼,鬼由心生。王熙凤在园子里觉得遇到秦可卿不太合理,我倒觉得她应该遇到贾瑞或尤二姐,这两个人也太差劲了,那秦可卿魂归赤霞宫薄命司尚能得假外出,你们两人竟这样罪孽深重,不可稍稍挪足?当然,我这是说笑话。六十年代,何其芳先生编《不怕鬼的故事》一书中,就有许多自己吓唬自己的事,如凤姐在园子里遭遇一样。宝玉在潇湘馆如闻黛玉哭泣,这是一种幻觉,似乎不少人都有类似经历。宝玉婚后,竟要在外间一梦林妹妹,只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梦境犹不能见,遑论光天化日之下?心念其人,又惯闻其哭,故而临其地有其感。你听他说的那些话:“林妹妹,林妹妹,好好儿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只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这是一种自责,也是一种控诉,这些话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宝钗既贤惠又聪明,她知道宝玉深爱黛玉,欺瞒与压抑无助于疗伤,所以,明白告诉他,林妹妹死了,让他长痛不如短痛;他要上外间睡寻梦,不阻止,你去睡吧,梦着梦不着你都心甘;生日宴中外出,她知道他要去园中排遣,堵塞不如开导,让他去吧!逝者已矣,如雪融,如灯灭,不可逆转,所谓鬼,乃是活着的人关于他们的自我检讨。
24、巧姐之厄
事件略述:第一百一十七回 贾琏外出探望其父贾赦,托凤姐之兄王仁照看。王仁与邢夫人之弟及贾芸贾蔷等照应贾府,每日吃酒赌钱。贾环亦加入一伙。一日,这几人又聚饮,一个唤来陪酒的人说到某外藩选妃。第一百一十八回 芸、蔷等输了钱向贾环借贷,贾环乘机出坏主意,把巧姐弄去给那外藩做偏房,王仁一听,称妙。几人商量好怎样去哄骗邢王二夫人。那外藩原是要买使唤的人,不知底细,派几个人去相看,平儿一见蹊跷,遂与王夫人商议,怎奈邢夫人愚钝,一任王仁等摆布。
第一百一十九回 刘姥姥来,将巧姐与平儿一齐偷偷弄出贾府,接到自己庄上。外藩得知真情,怒斥王仁等。刘姥姥打听得贾府重获新生,送巧姐平儿回家。第一百二十回 贾琏同意将女儿许配刘姥姥庄上周姓。
你听到拐卖妇女儿童的事一定很气愤:对妇女儿童下手,真歹毒无耻。那群人当中如果有人读过《红楼梦》一定会说:“少见多怪!舅舅还卖亲外甥女呢。”这里说的就是王熙凤的哥哥,贾巧姐的舅舅王仁。贾府没有查抄之前,从外面看,日子过得挺红火。就象苏欧巨变、金融危机之前的某些国家,看起来很强大,很富足,一昼夜间,稀里哗拉,忽喇喇大厦倾。人们往往归咎于外部势力捣乱,其实,白蚂蚁久蚀梁柱,经不起一推的。查抄只是给我们较快地看到贾府早已朽烂的真实情况。探春改革的时候我们知道赖大家有一个大约相当于大观园二分之一面积的园子,后来还知道赖大的儿子居然还是知县,这知县八成是捐的,不是从科考上去的,迎春的乳母偷主子的物件去赌博,周瑞的干儿子开门揖盗,到了贾赦有病,贾琏去戍地看望时让芸、蔷、王仁照应门户,好了,等于请贼看家!这些事外人看得清,贾政却一头雾水。他的门客程日兴暗示他调查,不好明说,他竟不了了之。贾政之无能,不仅在此,他在江西任上,部属敛财,他竟如白痴般一无所知。他老婆也是如此,平儿对她说巧姐的事蹊跷,她竟一点主张也没有,待到刘姥姥来救巧姐,她还是不敢决断,如此蠢夫愚妇,怎么不被悍仆玩得团团转?那个死去的王熙凤,蚀大家,富私房,克扣、挪用家中主仆零用钱放高利贷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公众的事天天打饥荒,自己却攒下了五、七万金。如果不是查抄一事发生,这些真相将与贾府一起沉没。发生巧姐被卖的事,在贾府,的确不算严重。
25、宝玉出家
事件略述:第九十四回 通灵宝玉丢失,
第一百一十五回 一和尚送玉来。
第一百一十六回 宝玉得玉后忽然灵魂出窍,似又经历幼时所梦幻境。宝玉醒来,要把玉还给和尚,众人拦住,宝玉只身外出见和尚,和尚走后,宝玉进内对众人说:“那和尚与我原认得的,他不过也是要过来见我一见。他何尝是真要银子呢?”又说出“一子出家,七祖升天”的话惹得王夫人等伤心不已。第一百一十九回 宝玉与贾兰参加乡试。考完,贾兰出考场,一瞬间不见了宝玉,举家惊惶。第一百二十回 贾政送贾母等灵柩安葬后回程中在毘陵驿,下雪,泊船于静处,只见一人光头赤脚立于船头,向贾政倒身便拜,拜了四拜,贾政正待还礼,定睛一看,却是宝玉,大惊,不等问话,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了,还不快走?”贾政追赶,不及。三人作歌:“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与谁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红楼梦》第一回写道:甄士隐梦到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宝玉”,原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石头,自己跑到警幻仙子处,后者留他于赤霞宫中做了神瑛侍者。后来,僧人又说,他携“宝玉”去了却一桩公案,到警幻仙子宫中交割。《红楼梦》把我们说糊涂了!那“宝玉”不是在警幻宫中做了神瑛侍者吗?什么时候又到了那僧人手里呢?还有,第一百一十六回,贾宝玉再次神游太虚境,在一似鸳鸯的仙女处见“绛珠草”,据第一回交待,我们知道林黛玉正是这绛珠仙草下凡,但宝玉这次继续前行,一侍女引他见一头戴花冠,身穿绣服的女子,竟是黛玉的形象。我不知道诸位红学家可曾注意到这两处不起眼的细节?鸿篇巨制也有失误时。姜昆问歌唱演员李娜为什么出家?李娜说,不是出家,是回家。这话该用来形容贾宝玉。他原是下凡历劫的,混迹尘世二十年,中高魁,遗贵子,然后回家---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贾兰与宝玉考完一起出来,一眨眼,不见其踪影,这同前些时候通灵玉丢失一们,莫明其妙!两次贾府都是如丧考妣地乱找,惟有宝钗心中明白,她知道,那玉自胎中来,焉能无缘无故丢失?叔侄二人形影不离,焉能说不见就不见?她老早说过,禅语机锋,最能移性的,通灵失而复得之后的宝玉,每每话带禅机,聪明如宝钗,似知个中缘由。人说一言一笑皆有前缘,绛珠草已将毕生眼泪偿浇灌之恩;宝钗欠宝玉什么宿债呢?不然,凭什么,我为你青春孀居,抚你遗孤?
第二章结语:洋洋洒洒百万言《红楼梦》所叙事件当然不是我拎出的这二十五件,我只是举其要者。人们常说,《红楼梦》是宝玉与黛玉的故事,或再上钗黛,钗玉三者关系,对不对?对,也不对。请看我选出的二十五个事件,最主要的当事人或重要的参与者是王熙凤与贾宝玉二人!王熙凤身上所演绎的是王朝之梦:贵族之家一如整个王朝,式微末造,日薄西山,但当权者虽智穷力诎,犹不改嗜血本性,聚敛不已,厮咬日甚;但阴毒之心仍被靓丽面孔遮掩!贾宝玉身上所演绎的是末世青年之梦:这些贵族之家的末世青年生于花团锦簇地,长在富贵温柔乡,他们原不知愁苦,往往“为赋新诗强说愁!”但是渐渐长大的他们,看出了豪门的腐朽,看到这种腐朽不可逆转,对所谓“仕途经济”失去了兴趣。他们向往一种有活力的生活方式,哪怕仅如《西厢记》张崔开始的那一段!可是,自由之梦一次次的破灭,一次次的扭曲。林黛玉写了悲剧,薛宝钗也写了悲剧,贾宝玉参与制造并享受了悲剧。贾宝玉出家,不是那僧道挟持,而是他自己的无奈选择,他已木然,“心头无喜亦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