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北京1月7日消息（记者汪宁）为让孩子接受更好教育，河南的杨先生把孩子从农村送到县城公立学校就读。让他想不到的是，孩子的班里竟有百名学生，老师顾不过来，连作业都是学生相互批改。而更让杨先生想不到的是，在“双减”政策这么严格的情况下，老师依然组织学生去家里补课，或者推荐指定培训机构上课。
针对此类现象，2021年7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要求学生过重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等要在“1年内有效减轻、3年内成效显著”，北京市、上海市、沈阳市、广州市、成都市、郑州市、长治市、威海市、南通市九座城市为全国试点，其他省份至少选择1个地市开展试点。
“双减”政策实施一年多来，初步完成了“有效减轻校外培训负担、家庭教育支出和家长相应精力负担”的工作目标。然而，央广网记者近日调查发现，在58同城、小红书等互联网平台，部分家教中介机构穿上“马甲”躲避监管，借着“高端家政”“高级保姆”名义从事教培业务，与监管部门玩起“躲猫猫”。甚至不少老师表示自己知道违规，“有需求就会有市场”。
1月3日，教育部新闻办官方微信“微言教育”发布消息称，近日，教育部印发通知，部署各地教育行政部门认真做好寒假校外培训治理工作。通知要求，各地要深化治理，严肃查处学科类培训隐形变异。在寒假期间对违规培训多发的商务楼宇、居民小区等重点场所进行排查，严防严查以“一对一”“住家教师”“高端家政”“众筹私教”以及各类冬令营等名义违规开展学科类培训。要对线上学科类机构和重点网站平台开展全天候深度巡查，严防严查面向学龄前儿童开展线上培训、违规开展线上学科类培训等行为。
住家教师“变身”高端家政
孩子究竟要不要上辅导班，杨先生曾陷入两难。他说，如果不给孩子报名辅导班，老师会认为家长不支持工作，花钱不说，接送孩子就得一个人。“有条件的家庭就在网上找家教或报辅导班，我也只能这样做，总不能亏了孩子。”
在58同城网站上的“私教”推广信息（网站截图）
互联网平台是不少学生家长找家教的渠道之一。记者在58同城网站输入“辅导孩子写作业”“一对一大学生”等关键词，就弹出“补课”“辅导”“私教”等页面，这些信息还附带“联系电话”和广告图片。
按照页面提示，记者随机拨打几个电话，对方自称是家教中介机构，能提供中小学各学科类培训，还可根据家长时间和要求，进行筛选匹配，并推荐“一对一上门老师”“住家家教”等。
多家家教中介机构表示，他们拥有各类“老师”，包括在职老师、机构培训老师和大学生，不同教育阶段的老师对应不同价格。“寒假临近，现在给学生补课的人非常多，市场需求量很大，非常火爆。”
58同城网站发布的“私教”推广信息（网站截图）
不仅58同城，记者在小红书搜索“高端家政”也发现，不少家政公司提供“住家教师”服务。其中，一名自称“上海臻优家政服务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向记者提供了公司营业执照。营业执照显示，该公司经营范围包括：家政服务；专业保洁、清洗、消毒服务；技术服务、技术开发、技术咨询、技术交流、技术转让、技术推广；日用百货销售；化妆品批发……
上述公司工作人员称，他们在上海做中高端家政，“住家家教”是公司很大一块业务，不少家长从他们这儿找老师。随后，该工作人员发来4名老师简历、学历证书、教师资格证等图片，称可线上视频面试。
多家家政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自“双减”政策实施以来，不少老师以家政行业名义从事教培业务。他们会对这些老师进行信息登记，为补课学生匹配合适的老师，包括中小学义务教学学科。
据媒体报道，一些家政公司为这些“家政人员”贴上“985毕业”“硕士”“英语八级”“海归”“教师资格证”等标签，可提供从早起叫醒、上下学接送到学科补习的服务，偶尔也充当司机和采购员。
多名家教老师表示，他们不仅从家教中介机构获得家长资源，还与家长之间建有微信群，家长也会互相推荐客户，不仅假期和周末能上课，平常也可上课，这由家长与老师商定。“住家家教、住家教师每月收费在12000元至23000元不等，但上门一对一服务是按课时收取。”
据多名家教老师介绍，一名初中在职老师补课价格为300元/小时，小学阶段价格较低，每小时50—100元；大学生家教价格为每小时120元。
家政中介机构：“有需求就有市场”
“不少家长给孩子报十多个课外班，不上课外班，家长更焦虑。”北京一位学生家长李先生说。他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双减”减轻了一些学生家长的攀比心理，但“内卷”情况依然严峻。
一中学校长说，家长对优质教育资源的需求依旧存在，只要存在考试选拔和筛选，就有竞争和就业压力，教培也就有市场。
“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场。”在小红书平台上，多家家政中介机构表示，住家家教提供的是一种服务，他们像保姆一样在家里工作，但这与培训机构并不同，这是私人教学活动，监管机构也不会到家里查。
家政公司提供的相关家教老师信息（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互联网平台为何敢违规发布家教信息？记者以“家教中介机构”身份致电58同城官方客服电话，对方称可以发布家教信息，并推荐了广告位。
上述工作人员表示，因为“双减”政策，网站无法发布“幼小衔接”“中小学补课”广告推荐和此类敏感性的关键词。但是，他们推荐了几个可发布的关键词，以发帖形式发布，网站会帮助优化发布信息，并进行推广，比如“作业辅导、语言培训”等。“58同城扶持家教行业，不会被查，也不会删帖，只要避开敏感词就行了。”
该工作人员称，如果你是付费会员，既想被网站推荐，又要规避“双减”政策，家教中介机构和老师还可选择语言培训板块进行发布信息，以便客户优先找到这条信息。
一家家教中介机构表示，他们跟58同城平台有合作，要支付给平台一定费用，大家合作共赢。在网站登记信息后，家长可在平台通过电话联系他们，但这是平台设置转接的虚拟电话，电话每点一下，就会换一个新号码。
在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地方教育史志研究会副会长储朝晖看来，这些家教中介机构通过“一对一”上门家教或住家家教的方式逃避监管，由于其形式隐蔽性特点，给监管和查处带来很大难度。
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表示，家教中介机构以此种方式变相提供校外辅导，违反了教育法，也侵犯了学生合法权益。若未取得相关教育培训资质，属于无证经营，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依法予以取缔，没收违法所得。
他还表示，平台未尽到审核义务，明知此类机构违反了教育法，仍放任此类机构谋取利益，应当承担连带责任。
充斥网络的家教中介机构
“地下教培”需多方共治
“校外培训市场‘虚火’大幅下降，野蛮生长现象得到有效遏制。”在2022年10月底召开的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七次会议上，《国务院关于有效减轻过重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促进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全面健康发展情况的报告》（以下简称《报告》）用这样的表述评价了“双减”工作开展以来，对校外培训机构治理的成效。
但《报告》中也提到，在校外培训机构方面，学科类培训隐形变异难题还需破解。比如，有的机构以“高端家政”“众筹私教”“住家教师”等名义违规开班，隐蔽性强，存在发现难、取证难、查处难的问题。有的机构表面关门闭店，实则转移到居民楼、酒店、咖啡厅等隐秘地点违规开展培训，还有机构提供线下“一对一”家教服务，或通过通信软件开展线上培训。
实际上，早在2021年7月，中办、国办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双减”政策要求全面压减中小学生作业总量和时长、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等。
教育部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2月，原12.4万个义务教育阶段线下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压减到9728个，原263个线上校外培训机构压减到34个。截至4月30日，各地已有10.99万家非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纳入监管与服务平台监管。
一中学校长表示，在“双减”政策下，违规公开培训的确大面积减少，但很多学生和家长的负担还是比较重的。一方面家长自己辅导不了孩子作业，另一方面课外辅导转入地下，找人辅导更困难。专职老师在外进行“一对一私教”等形式进行家教培训，学校及监管层存在监管盲区，“有关部门应通过加强宣传和处罚力度，减少专职教师参与校外培训现象”。
“这个情况跟预估相符。”储朝晖说，校外培训的刚性需求主要是两个方面，首先社会对学生评价标准过于单一，最典型的是用考试分数来衡量学业状况，决定能否读一所更好的学校。另一方面，是学校之间不均衡。
在他看来，“双减”政策提出了要增加学校效能。从总体来看，公立学校的效能还不够高，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刚性需求。也就是说，只要培训的刚性需求还存在，那么它就会换一种方式存在。
储朝晖认为，首先应从减少刚性培训的需求着手，改善过于单一的考试评价，让教育评价变得多样性、多元化，尤其是让一线教师有评价学生的权利。其次，要在学校之间的均衡上下功夫，让相关措施更有效、更持续。第三，公立学校要提质增效，否则校外培训就有生存空间。在此情况下，对潜在的、隐形的校外培训采取相应措施进行治理，才可能形成整体良好的、可持续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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