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趟老家,爸爸一大早来告诉我,三叔要我们中午去他家吃饭。
我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他又说了一遍,我强忍着心里的反感,扭过头对他说道:“是给婷婷安排工作的事吧,你告诉他,我办不了。”
我爸叹息一声,这些年,他一直试图让我跟小伙伴们和解,用他的话来说,年少不懂事,你能记恨一辈子么。
我笑了笑说道:“我不报复他们,就是最大的原谅了。”
他们的后悔,他们的道歉,他们的痛改前非,那是他们的事情,我不掺和。
有些事,有些伤害,我肯定能记一辈子,甚至到现在还能清楚得当年的一幕幕。
我的少年时期,不知愁滋味,但“仇”滋味肯定刻骨铭心。
有人施暴就有人记仇,这是因果,那些年的一幕幕早就在我的脑海里刻上了烙印,挥之不去。
前几年有部电影叫《少年的你》,女主是幸运的,她能遇见一个帮她抵挡世界恶意的男孩,但也只是电影,大岁数的孩子,在承受校园孤立的时候,只有孤立无援。
年少时候的我,父母早早地就离婚了,父亲在外地打工,我被寄宿在姑姑家。
家庭的变故让我的性格变得沉闷,那时候的我,只是喜欢独来独往,课余时间的消遣就是看点小说和听歌,但我身上有一个最明显的优点,漂亮。
当年《还珠格格》风靡全国的时候,我那双酷似小燕子的眼睛成了学校的传说。
但并没有让我成为全校最欢迎的人,相反,却给我招来了一系列的麻烦。
那年我初三,因为不爱说话,老师给我一个纪律委员的芝麻小官,本来是让我能多跟同学互动,结果我却把这个机会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不知道什么时候,班里的男生们开始集体讨厌我,说我只会去老师面前打他们的小报告。
可是,他们上课吃零食,吵闹,不守纪律,老师都心里门清,还需要我去告状么?
后来,经过班里一个女生的“提点”,我终于明白了。
前段时间,我的抽屉里经常有那些“情书”,这些东西,我早就见怪不怪,所谓的“情书”,不过就是抄写了一些流行歌曲里歌词而已。
所以我的态度就是扔,暗地里去扔,年少的我,只喜欢酷酷的周杰伦。
但我扔掉情书的事情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传了出去,我彻底惹恼了他们,我更没有想到求而不得、索性践踏,这套生存智慧他们早就无师自通了。
我清楚地记着,秋风扫落叶的时候,男生们一边咬牙切齿地扫起落叶,一边骂我是妖孽叛徒,长舌妇,只会讨好老师。
但是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才过了几天,班里的女生们也开始有默契地远离我了,其中还包括了那个当时“提点”过的女生。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全班的公敌,她们开始公然地在我面前说我装可爱,爱慕虚荣。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恶意的源头来源于一段很狗血的情节,她喜欢他,但他喜欢我。
有的女同学索性直接叫我狐狸精,那段时间,我的日子是灰暗的,每个人都当我是空气。
有一次老师叫我上黑板上去做一道题,我不小心写错,当天的值日生擦遍黑板的角落,也要特意把我写错的那道题留在黑板上,他们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羞辱我。
更不要说那些暗戳戳的了,那段时间我去上学,真的跟上刑场一样。
有一次,我前脚刚到座位上,教室门外就来了几个外校的男生,他们染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发型,像看猴子一样远远地打量我。
其中一个男生干脆就走到我前面,一把搂住我:“小姑娘长得真漂亮,跟哥哥一起去玩吧。”
他话音刚落,哄笑声、各种口哨声此起彼伏,当时班里还有几个同学在看书,见到这样的情形,却没有人帮我说话,还一脸戏谑的表情。
我哪见过这样的状况,慌忙的推开他的手,躲到一边,结果那几个男生直接把我围住,我跟一只困兽似的围在中间,这个摸一下我的头发,那个撩一下我的衣服。
我求助似地望着班里的同学,我不希望他们帮我解围,只要帮我去通知一下老师就好,但没有,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女生们脸上的幸灾乐祸,有几个男生还在一旁助威。
我彻底心寒,这些同学,我们是一个村的,从小学就一起同班,一起升学到初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两百多天在一起学习。
哀莫大于心死也就这样吧。
我这辈子没有这么恶心心寒过,我只想吐,慌乱间,我拿起凳子朝人群砸了过去,顿时一片嚎叫声,那短短的一分钟,我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直接奔向老师办公室,看到老师的那一刻,我终于破防,一口气提上来,“哗啦”一下呕吐起来了,我甚至没有哭,就是觉得恶心,吐到把胆汁都出来了为止。
那天我是在老师办公室上的晚自修,我不敢回教室,不敢与那群冷漠自私的人置于同一个密闭空间。
我到现在还记得几个女老师的叹息:“你这孩子啊,苦头还在后面呢。”
第二天我走进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鼓足勇气提出要她帮我报警。
教导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她轻描淡写的说,你的事情我清楚了,这的确是学校的责任,昨天已经警告并处罚那几个门卫,以后那些社会青年不会再放进来了。
“可是,他们对我动手动脚啊。”我颤抖地说道。
“动你什么手脚呢,你有证据么?我打听清楚了,不过就搂了你的肩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知道自己好看就不要到处招摇,你少打扮自己,就没有这么多麻烦。”
我的穿着打扮,就是平常学生的装扮,宽大的校服,扎个马尾,一个人民教师,在学生被羞辱后,居然会说出如此让人意外的话。
我呆在原地,从头到尾的彻骨心寒。
几天后,我又被同班几个女生举报,说我化妆,涂眼线。
班主任也不懂这些,只能把我叫到办公室,叫几个女老师,扒开我的眼皮使劲给我擦,最后发现我根本没有化妆,只是睫毛比较密,显得眼线深而已。
老师诚恳地跟我道歉后气得发抖:“真的太过分了!”
化妆棉里的卸妆液抹在眼皮上,让我的视线有一丝模糊,班主任叹口气,那个年代的老师,这样的事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管。
对于我被孤立的事,他清楚,但不敢说太多,他是外乡人,他也不敢得罪本地的一些村民。
校园暴力并不是要打打杀杀,孤立也是其中一种,它就像南方天气的那种湿冷,刚开始不觉得怎么样,但无形中就让你冷得彻骨寒心。
那天班主任在班会上,整整一节课都在说如何团结同学,他悄悄地给我的作业本上留言:“强者独来独往,牛羊才成群结队。”
不得不说,班主任是我那段黯淡时间最温暖的光,我能一直前进没有被打倒,离不开他的精神鼓励。
社会青年来学校骚扰我的事,各班都传遍了,很多人看到我就开始窃窃私语,并且自动离我三米远。
我开始真切地感受被孤立的可怕,身边明明人声嘈杂,她们可以做到有说有笑,转眼就可以对你冷若冰霜。
小小年纪的我,就看尽了人世间最快速的变脸。
那段时间,感觉自己活的像个孤岛,直到有一天,我表弟来学校给我送东西,那几个门卫当着他的面说道:“小伙子,你以后啊,估计姐夫遍地都是。”
原来在学校,我的名声已经臭成这样了。
那一刻,我血气上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继续忍气吞声,那么以后我留给这个学校的,估计只有这些香艳的传说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错的是这个世界,不是我!
我下定决心必须反抗,学校不替我找回公道,那我就自己来。
我取出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大概有一千多块,找到了那群社会青年,我从来不相信他们会无缘无故跑到学校里来找我。
果然,那群社会青年在金钱的诱惑下,立刻承认了是我们班的几个女生指使她们去做的。
让我心寒的是,那几个女生,我们从小一个村,还带着一点亲戚关系,其中一个,那个“提点”过我的女生,就是文章开头的“婷婷”。
我拿着复读机和胶卷磁带,一字一句地录下了他们的话,最后走进了派出所。
此事又引起了轩然大波,教导主任气的半死,但我要的公道还是来了,派出所带走了这几个女生,因为已经年满16岁,她们需要在少管所里呆两个月。
更好笑的是,她们之前的关系很差,但她们几个通过排挤、孤立我,居然成了同一战线的战友。
教导主任跟疯了一样,我的举动,无疑毁掉了学校良好的声誉,她站在一边,冷冷地问我,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么?
我点点头,抬头平视她:“当然满意,再有人胡说八道,我照样报警。”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勇士,把作恶的人踹在泥潭里,我高昂着头,无视他们,庆祝属于自己的胜利。
这件事情过后,我忽然就明白了学习的意义,至少,能让我们在这肮脏的世界里找到一片净土,我告诉自己,好好念书,走出去,远离这里。
我憋着一股劲,熬到了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这次考试的成绩非常重要,每年保送重点高中的名额都重点参考这次的成绩。
我的成绩一直不错,一模的时候,还考了年级第一,这次保送的名额,我志在必得。
最后铃声响起,老师按照收完试卷后直接锁进了保险箱。
结果那天下午,那个放试卷的保险箱的钥匙居然被人砸开了,诡异的是,只有我的那份被“明显”地修改了答案。
是把错的答案划掉,改成正确的答案。
那个中午,明媚的阳光打在教室窗台上,却晃翻了我的眼,我的眼前一片发黑。
理所当然,我成了头号“凶手”。
农村初中,学校还没有安装监控,一切无从查证。
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了一个保送名额,这些是十五六岁的同窗,居然能想出这么如此令人胆寒的计划。
很多人都觉得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呵呵,你可别忘记了,历史上的侩子手在晚上可都是优雅的绅士。
校长暴怒,发誓一定要彻查此事,那天下午,班主任就被全校通报批评了。
他是保管保险箱钥匙的人。
第二天,就有谣言出来了,大家说什么的都有,最可恶的流言居然是“海燕跟班主任有一腿,为了她能被保送,居然冒着风险帮她改答案。”
海燕就是我!
这种毫无逻辑的话漏洞百出,偏偏大家都相信。
流言开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时间就传到了全校,还传到了校外。
我因为这张好看的脸落入了俗气的校园剧情里,现在还把班主任也拉下了水。
他才二十五岁,家境贫寒,刚毕业两三年,一直努力勤恳的工作,靠一篇篇得奖的论文,马上就要升迁到县里的中学。
那一刻,我恨自己这张脸,也恨这些无知的人,就因为一张所谓的“好看的脸”,从进入初三后,就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传我这个那个,但现在传到了老师的头上。
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赢得世人的赞美而已。
我受够这种无脑的想象,为了班主任,也为了我自己,我最终恳切地希望校长能彻查此事。
最后你们猜怎么着?
查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有查到,结果,学校还直接取消了保送的名额。
校长隐晦地跟我说:如果没有这次事件,保送的名额肯定是我的,但有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跟他举报,说我跟班主任在周末一起手拉着手逛街。
我眼前一阵发黑,我跟班主任私底下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一个,哪来的逛街?
作为“谣言本谣”,我除了丢掉了保送名额,还丢掉了对同窗情谊的那份信任,哪怕我后来考上了重点高中,但在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年纪,我对他们只有戒备和恐惧。
后来还是班主任来找我,他告诉我,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一场社会游戏,你现在没有时间失望,好好准备考试,走出这污泥一样的环境。
我擦干眼泪,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靠自己呼风唤雨,将一切流言蜚语斩杀于无形。很多年后,我因为工作出色,莫名其妙就成了这所学校的优秀校友之一,但我从未再回来过,这里留给我的,从来都是只有争议和流言。
后续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啦。
那年我考上了那所可以保送的重点高中,但我没有去读,我厌倦了这里的天空和这里的人,我跑到了外市,那里有一家很有名的私立高中,他们看了我的几乎满分的中考成绩,同意我入学。
进入高中之后,我那张所谓的“好看的脸”开始变得并不出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界上从不缺少漂亮的脸蛋。
但我依然变成了惊弓之鸟,学校里有点风吹草动的流言就让我战战兢兢,心有余悸。
对身边的同学,我一直是怀疑、警惕、恐惧还小心翼翼,尽可能地减少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
幸运的是,我的老师发现了端倪,她带我看了心理医生,还带着我一起锻炼,每天雷打不动一千米,不停的鼓励我,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也很艰辛,我用了三年时间,才慢慢的走出那片阴影。
高考,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一所985大学的临床医学系,直到实习期间,每天跟死神搏斗和赛跑,看到一幕幕人间惨剧后,我彻底放下,生命跟这些流言蜚语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但仅仅只是放下心结,我并没有选择去原谅那些过往。
之前,我把早年的那些经历当作故事一样给讲了出来了,很多人说,家乡是生养你的地方,你的根在这里,你不能对家乡耿耿于怀。
我只能说,这样说话的人,多么可笑和滑稽。
如果选择原谅是救赎他人,强迫自己,那还不如说一句:不好意思,就这样吧,原不原谅,自己快乐就好,
不必原谅一切,余生,自己放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