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希白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的中国，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如火如荼，家乡双峰农村的这项运动，前后历经4年。1955年开始成立互助组，1956年开办初级社，1957年转为高级社，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
人民公社实行“政社合一”的集体所有制，三级所有，以队为基础。根据行政村来划分队，所有山林水塘、农田旱地、耕牛农具等都无偿交给队里，农民称为社员。实行统一的集体劳动制度，评工分，记工时，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居住方面，社员还是住自家的私有住房。
我家所在地是湖南省双峰县白杨公社石龙大队关公生产队。1957年加入高级社，1958年升级为人民公社。我和生产队社员一起在附近的田地里劳动，在大食堂统一用餐，总觉得人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努力有了方向。
我们关公生产队的名字来源于以“义、勇”受人尊敬的关羽。包括关公坨、新屋里、老屋里等六个屋场，除了我以外，全部姓龙，又名龙家冲。祠堂在梅仑山石龙殿山脚，共计只有20多户人家。当时队长是龙秋堂，住老屋里。会计龙春堂，早年当过石龙殿的主持，写得一手好字。我借居的关公坨只有4户，龙太生、龙福生、龙仲初，加上母亲和我一个外来户。
生产队实际就像一个大家庭，大家在队长的领导下，安排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除了干活，还兼任记工员。队里很多壮年农民是我干农活的师傅，其中龙福生是教我插秧的，以他的言传身教为基础，我再运用三点成一直线的几何原理，逐渐成了插秧的好把式。“插秧没有法，屁股泥巴插”，是说要放下身段，贴近水面，才能插得又快又直又好。和我年龄相差不大的有龙惠初、龙送球、龙满堂、龙东初等等。每天做事在一起，吃饭在一锅，打闹也在一起，后来龙惠初参军去了，退伍后进了税务部门工作。
我积极出工，多干活，干重活，劳动得分也达到九分、十分。凭着之前接受的文化教育，以及良好的口头和书面表达能力，劳动之余我还当上了夜校的教师，教社员识字读书。有一篇识字课文至今我还记得：
特务头子张景星，黑夜放火烧零陵。
房屋烧毁五百栋，老幼死伤几十人。
恨匪徒，无人性。怪自己，太放松。
匪众虽落网，损失已不轻。
许多青年叫我老师，有一次还被选送到中心学校做公开示范教学，我选的讲题是“怎样写作文”。
那是大跃进时代，“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深入到千家万户，标语铺天盖地。我参加了宣传队，主要工作是用石灰水在房屋墙壁、田坎塘埂上刷写标语口号。现在还清楚记得这么几条：“千担肥料千斤粮，鼓足劲头干一场！”“亩产二五不为高，力争三千把名标！”“出身洪汗滚身泥，赶上湘乡赛涟源！”“以愚公移山的劲头，迅速开展千军万马农业生产大跃进！”等等。食堂的大门两旁，也贴上了“喜今朝，东风压倒西风；看明天，中国超过英国”的大红对联。
这一年的我，已经从六年前瘦小的失学少年成长为一个身强体壮、满手农活、积极向上、充满理想的青年农民。劳动的锻炼，夜校的经历，也使我更加成熟和自信。此时，有一位女孩也在向我走近，这就是同生产队的泉妹子。泉妹子是关公屋场清四娘的女儿，比我小三岁，我14岁那年随家人从石泉堂出屋搬到横木脑时，她就带着弟弟来看稀奇，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引人注目，当时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后来我家借住在龙太生的小侧屋，我们就同属于一个屋场，在这里一起长大，直至青年。
清四娘早年丧夫，一个大儿子在供销社工作，家里缺劳力，自然成了我做工的主要雇主，她家的饭我没少吃。我在她家干活的田头地块，也总有泉妹子送茶水的身影；春晚夏夜，乘凉闲聊，正是我这个“故事大王”显露身手的时候，她是专心的听众；我在夜校教书，她作伴往返，从不缺席；我刷标语口号，她帮忙提桶打下手，几乎形影不离。
同队青年开我俩的玩笑，她也并不生气，还报以淡淡的微笑。后来有一天，她送我一双亲手做的布鞋，使我受宠若惊。凭心而论，当时我是心动的，也想过将彼此的友情升级，但是母亲的话让我冷静而止步了。她说：“清四娘成分是贫农，这辈子吃了很多苦，泉妹子是她的宝贝女儿，心头肉，一定要选一个好人家，我们家实在太穷了，配不上，她喜欢你关心你，你要懂得感恩，当作好妹妹可以，不要有别的想法。”
1958年11月初，大家正在地里收割晚稻，突然传来南塘煤矿发生瓦斯爆炸多人伤亡的消息。同时公社办的彩石煤矿又来大队招人，三个指标只落实了两个，我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王运生。我调入彩石煤矿不久，泉妹子调到大队工作，1959年和一位副书记结了婚。
一晃，六十一年过去了。关公队的龙家冲、横木垴、关公坨这些小屋场都曾经是我寄居，生活过的“老家”，尽管我家在这里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但我在这里度过了从少年到青年难忘的6年。我从这里走出去，这里的山水田园，男女老幼，鲜活的面容，浓浓的乡情，友情常常使我怀念。我母亲在这里生活了20年后老故，关公队人对一位非亲非故的老太长期关照，又举全队之力操办后事、体面圆局的义举，更使我们后人永志不忘！
作者：李希白，1940年4月生，双峰印塘新泽人，现居上海。原江西武功山林场总场副场长、高级工程师，江西省劳动模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