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做文章,向来是嬉笑怒骂信手拈来,他的杂文就像是北京二锅头,度数高,辣劲足,让人觉得够味又意犹未尽。
鲁迅先生作诗,也别有一番风味,将故事虽然拘泥于平仄之间,如猛兽困于方寸牢笼,却也是闻其嘶吼知其厉害,又如百年的葡萄酒,入口处虽香甜可口却也冽得颤抖,不是嘤嘤之音,却是狂人呐喊精神分外爽快。
来看这组调侃北大各位教授的一组小诗,莞尔中但觉果然精妙绝伦。
教授杂咏四首【其一】
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
何妨赌肥头,抵挡辩证法。
钱玄同教授是新文学激进人士,他平日尝戏言“四十岁以上的人都应该枪毙”,等他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就此还邀请了一众好友为其写挽联悼词,使不明真相的人竟以为他真的去世了,他的好友胡适后来还写《亡友纪念歌》为他祝寿:“该死的钱玄同,怎么至今不死!一生专杀古人,去年轮着自己。度你早早升天,免在地狱捣乱。”
这便是这首诗前两句的由来,至于后两句则是另一个关于钱玄同的趣事了,据说他在北京大学尝言“头可断,辩证法不可开课。”
何妨赌肥头,抵抗辩证法。鲁迅先生用幽默的笔调把好友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
钱玄同先生为新文化运动的推动做出来不朽的贡献,其子钱三强更是为中国两弹一星元勋、中国科学院院士,为中国发展“两弹”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其二】
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
乌鹊疑不来,迢迢牛奶路。
鲁迅先生的《二心集》中有一篇文章叫做《风马牛》,文中用幽默讽刺的笔风批评了赵景深先生误译的行为,赵景深提倡顺译,却是笑话不断,譬如他尝误译milky way为「牛奶路」,银河变牛奶路的趣事可以重新把《风马牛》篇翻出来看一看。
但以对于翻译大有主张的名人,而遇马发昏,爱牛成性,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翻译,却也可当作一点谈助。——不过当作别人的一点谈助,并且借此知道一点希腊神话而已,于赵先生的“与其信而不顺,不如顺而不信”的格言,却还是毫无损害的。这叫作“乱译万岁!”
【其三】
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
鸡汤代猪肉,北新遂掩门。
这首诗调侃的是章衣萍,章衣萍比较被大众所知的作品大约就是从前写的《我的朋友胡适之》,他和周作人是好友,故而跟鲁迅先生也多有往来,这首诗调侃便是关于章衣萍的一件逸事,上海北新书局常请章衣萍等编世界文学译本,销路不错时编辑部众人便大喝鸡汤。“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这句便把翻译世界文学和化用了章衣萍《枕上随笔》:“懒人的春天哪!我连女人的屁股都懒得去摸了!”至于后两句也是很有故事的,据说是因为翻译的一部儿童作品《小八戒》引起了些误会被举报导致北新书局被迫停业。
章衣萍散文随笔写的隽秀简洁很是耐看,除了《枕上随笔》还有《窗下随笔》《风中随笔》等等。
【其四】
名人选小说,入线云有限。
虽有望远镜,无奈近视眼。
谢六逸尝编选《模范小说选》,录鲁迅、茅盾、葉绍钧、冰心、郁达夫五人的作品,於民国二十二年(西元一九三三年)三月由上海黎明书局出版,序言云准备别的作家骂他近视眼:“其实我的眼睛何尝近视,我也曾用过千里镜在沙漠地带,向各方面眺望了一下。国内的作家无论如何不止这五个,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过在我所做的是『匠人』的工作,匠人选择材料时,必要顾到能不能上得自己的『墨线』,所以我要『唐突』他们的作品一下了。”
读完这四首诗,了解其中的故事后,说不是对鲁迅先生的喜爱更增加了一些,予览其诗其文,想见其为人,不由得击案称快,喜文章妙笔之难得,慕先生快意恩仇之性情,敬先生滔滔热血以笔为刀同一切坏的旧的糟粕做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