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拉红线的主管姻缘,有一天我突然黑化了,给祝英台和马文才牵了红线。
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能成功对抗命运。
1
飞升上神那日,天族太子殿下曦炎对着我诉衷情,我推心置腹,「恋爱这玩意,还是看别人谈才有意思。」
太子殿下恼羞成怒,「行,那你看个够。」
于是我被分职至姻缘殿。
很难说他没掺和。
如今,我何止看够了,简直是够够的了。
三万年来,天天如此,
卯日星君上班前,我就要带着两个仙童坐在姻缘殿内牵红线,红尘中痴男怨女这么多,庙里的香火从不间断,虔诚的祈愿一沓一沓地往姻缘墙上摞,活永远都干不完。
连阴间的都不放过我。
有一回去人间游历,大夏天,凉得出奇,迷糊之间睁眼,就见个浓妆艳抹的女鬼趴在我耳边嚎,神女呐,您什么时候给我儿牵个红线呀,都三百岁啦,连个女孩子都带不回家!
那滋味终身难忘。
更可气的是,没日没夜这么辛苦,上司们还是不满意,天庭大会评奖评先评优,司命殿永远无名,我倒也罢了,怕是白白耽误了殿中仙童的前途。
新一年的众神会上,我喝了两口小酒,壮着胆子冲到天君跟前倒苦水,「姻缘殿的仙就不是仙了吗,怎得万把年都不升一升呀,嗯?」
天君前头还跟司命推杯换盏,眼睛笑得眯成缝,回过头,瞬间变脸,「你还好意思?本君正要去找你呢,来来来,你说说,你们姻缘殿做成什么大事了?」
我理直气壮,「赤绳相系,子孙不息。」
「屁!」
声音浑厚,响彻寰宇。
.......我清醒了。
天君很是激动,口水噗噗往外喷,「酆都大帝前儿跟本君吃酒,谈起他那儿子,七万岁了还没得姻缘,他问呀,仙界姻缘殿是不是关门歇业了还是对他阴间有意见?哎呦,本君老脸都要被丢尽了,再有,那人间皇帝的儿子,26岁了,定一个姑娘死一个,也没正缘,祈愿的烟灰都快熏到本君眼睛了,你瞅瞅,这是什么,黑眼圈啊!还有,本君的......」
天君卡壳了,司命悄悄补充,「他觉得太子殿下也不小了,但还没苗头。」
「言而总之,你自己看看,三界有一个满意的吗?」
这我得解释解释,「天君,话不能这么说,酆都戾气重,姻缘本就不易得,人间那个,实是姻缘太多,一团麻,得废些时间理呢,至于太子......」
额,曦炎的姻缘线被谁剪断了,我不说。
「至于太子殿下嘛,贵为神君,姻缘早已刻在三生石上,时候到了,自显真章。」
天君吹胡子瞪眼,「 本君要的是不是废话,是结果,结果!」
曦炎的好办,修好姻缘线即可,阴间和人间的却有些棘手。
「若是办得好,本君自有赏。」
啊,好大一个饼。
「好嘞,」我赶忙回殿收拾行李,麻溜滚去酆都。
2
酆都,上参碧落,下入风泉,人死皆至其中。
我是头一回来,传闻中此地黑烟濛勃,昼夜不停。
忘川彼岸,曼珠沙华开得妖艳无格,无数阴兵鬼将浩浩荡荡地排成两列,个个手拿器乐,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吹吹打打,瞧着是热闹。
当中一人,哦不,鬼差,指挥地颇有意趣。
「在下太阴宫南斗,奉命恭迎上神。」
我拱拱手,「客气客气,呵呵,还挺别致哈。」
差点没把我送走。
……
南斗领我一路北上,去太阴宫见过酆都大帝后,信誓旦旦拍完胸脯,以神格担保后,才去见正主。
我问南斗,先简单介绍一下银厉殿下的情况?
自家孩子自家夸,「我们小殿下的条件那是没得说,个头高长得好,工作稳定,有房有座骑,这在人间,可得被抢破头,」说着说着,声音哀怨起来,分明是在指控,这配置都没桩好姻缘,可见是有人失职。
我干咳两声,「就一丁点桃花都没有?」
他见四下无影,八卦道,「万年前,帝后紫徽君替殿下寻过一门亲事,二殿阎罗的女儿,好容易连哄带吓说服人家嫁过来,不想成婚前三日,跑了,至今未追回,别的就不知晓了。」
「这么尴尬的嘛!」
「哎呦,可不是。」
说话间,已至玄冥殿。
大殿巍峨,就是瞧着冷森森的,周围不时还有哭嚎呻吟断断续续传来,让人胆寒。
值班的鬼差让我略等等,道殿下监刑去了。
南斗介绍,酆都有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六案功曹并三司,殿下暂领判官司总职,难免忙碌些。
等得快要失去耐心时,忽见一个红色身影从门口倏忽而至,快到来不及反应,一张黑乎乎的,布满燎泡,散发着焦臭味的脸,毫无征兆出现在面前,吓得我元神差点出窍。
「殿下!」南斗惊呼出声。
「嗤,上神也不过如此,天界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那红影迅速退去,在一阵烟尘中恢复真身,剑眉星目,风姿绝胜,只是周遭有化不开的浓浓戾气。
我定了定心神,笑道,「小神的本事原不在这上头。」
他斜斜倚在藤椅上,挑眉道,「是吗,我瞧瞧。」
我上前几步,在他身边坐下,「还是殿下的手先给我瞧瞧吧。」
实不相瞒,来之前,我给银厉囫囵缠的红线,没有上千也上百了,估摸着,这么多,总能成一个,谁知,都败了。
想来想去,问题定是出在他身上。
银厉眼眸微阖,直接摊开手递了过来。
嚯,这个大龄单身未婚男青年还挺配合。
我定睛一瞧,果然,姻缘线未生!
私以为,酆都内多恶鬼,掌典狱的冷情冷性,姻缘不易也是正常的,只万万没想到,这小殿下冷地这么彻底,连一点啾啾都没长,难怪我劳心劳力死命拉郎也无用啊。
他有些不耐,「如此麻烦,你不是上神吗?为何不直接替本君牵线。」
......
还挺着急。
3
我笑了笑,「不急,有几个问题需得先琢磨清楚,小神才能为您谋上一段好姻缘。」
银厉木着张脸,「好不好的无所谓,有就行。」
话说得好听,你也得先长出姻缘线呀!
我拿出姻缘小札,开始整活儿,「喜好快问快答,不得思索。」
银厉瞥了我一眼,有些不耐。
「殿下贵庚?」
「七万多。」
「多多少?」
「重要吗?」
我严肃道,「年龄在相亲市场很重要的,不得欺瞒!」
「七万零九千九百五十二。」
「最喜欢的地方」
他沉默了会儿,似在回想,但最后道了句,「没有」
「最喜欢的食物」
「没有」
「最喜欢的颜色」
「没有」
......
「殿下,你这样小神很难做哎。」
银厉面无表情,「本君不过实话实说。」
我深吸一口水,行,换个方式。
「高还是矮?」
「这本君从未想过。」
我咬牙,「一定要选!」
「那便高吧。」
「沉静还是活泼」
「沉静」
「辣的还是甜的」
「辣的」
...
「男的还是女的?」
?
银厉阖着的双眼倏尔睁开,里头写满了疑惑,你在说什么玩意。
「奥,鉴于民风逐渐开放,咱这业务也应当适度拓展,您的情况实在特殊,由此一问,如有冒犯,还请见谅,」我合上小札,「得,这么着,我先按初步情况给您安排几场相亲,试试水哈。」
......
精挑细选,我排了三个姑娘,都是近期偷偷求过姻缘,且符合银厉要求的,个高条顺的……辣妹?
地点我选在了忘川,三界交界处,方便往来。
此外,专门设了结界,布景上也费了些心思,桃红柳绿,鸟语花香,希望春天的气息能尽量中和酆都的戾气。
我就跟老妈子似的,守在门口。
第一个姑娘,本地的,进去一刻不到就出来了,浑身颤抖,见到我眼泪不住地流,「上神,您怎么能诈骗呢,我明明求的是个温柔和煦的良人,银厉殿下和哪个字沾边呀?」
我摸摸鼻子,「人?会不会很勉强?」
姑娘抹了把鼻涕,「大可不必。」
第二位,是个人间姑娘,我特意用了法术入梦,邀她过来一叙。
她倒是活泼,对一切都好奇,在里头的时间也明显比先前那位长。
我等得焦急,见着她出来,忙迎上前,「咋样?」
她耷拉着脑袋摇头。
我有些不满,「这可是你自己求姻缘时说的,长得好看就行,别的不挑。」
她叹了口气,「是好看,我就没见过比他好看的郎君,但是吧,你看,人得死了才能到这地儿来,实不相瞒,我还是想多活几年。」
我一噎,倒是没想过这些,人间的话本总说,爱能跨越生死,这么看来,也不绝对。
如此,小殿下的选择范围又窄了。
第三位,是个小散仙。
4
天界中人胆识就是不一样,小散仙的反馈较为积极,红着脸说,愿意再接触接触。
太好了!
她走后,我直奔银厉跟前,问,「这个感觉怎么样?」
他人坐得笔直,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不知道。」
不知道?
「冒犯了,」我拉过他的手,一探,姻缘线还是未生。
果然,没那么容易。
但好在,总算有点点希望了,
「这样,明天再约一次,你带她四处转转,挑一些你熟悉的,有意思的地方,一起聊聊活计,聊聊生活,培养培养感情知道吗?」
他抽回手,有些不耐,「麻烦。」
我瞪大眼睛,「嫌麻烦?要媳妇不要?」
他深吸一口气,似在努力稳住情绪,睇了我一眼,拂袖离去,「知道了。」
第二日,我一大早就在银厉寝殿门口等着。
值守的鬼差,嘴角不住地上扬。
我被盯得毛骨悚然,「你鬼笑什么?」
他竟然有些羞涩,「这么多万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等殿下,属下替殿下高兴。」
......
银厉刚一出门,我就又给他拉回了屋子坐下。
「干什么?本君还有要事,没空在这里陪你。」
「我替你约了那位小仙子,过会儿就来。」
「那又如何?」
「和姑娘约会,要用点心!!!」
我围着他转悠打量,心里有了主意。
「首先,这身血红色衣衫不行,太张扬,换成我带的这身黑色的,沉稳些。」
「麻烦。」
「为了好姻缘嘛,」我将他推进内室,嘱咐换上。
出来的时候,我眼前一亮,嗯,不错,雍容大气。
我略施法术,变出一个香囊,走近替他挂在腰间,「这个是安元香,可以缓一缓酆都的戾气,也勉强可作个配饰。」
他仰着头,有些不自在,「可以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我将他拉住,「头发,头发能不能梳一梳,披头散发,跟鬼一样。」
银厉:……
「自己会吗?」
他摇头。
「坐下,本上神给你编个发。」
殿里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梳子、铜镜、发簪……
还好我是个神仙。
「殿下,别板着个脸好嘛,要多笑笑,姑娘家都喜欢温柔和煦的。」
他翻了个白眼。
……
「好了,你瞧瞧,」一顿操作,我看着铜镜中的美男子,很是得意。
但他脸色好像不太好。
「怎么了?太久没弄了,弄疼你了吗?或者……觉得丑?不能够呀。」
他起身,「没有,你离得太近,不习惯。」
5
安排相亲的事,传得挺远。
听说,连闭关数年的帝后紫徽君都激动地想提前冲出阵法来瞧个热闹。
被阻拦后,每日差人一问:成功了吗?今年能喝喜酒,明年能抱孙子吗?
……
压力好大。
我让鬼差,帮忙另劈间屋子,又是从早到晚的一天。
打工人,出差了,也是换个宫殿干活,除了上神,三界姻缘如此之多,留守的小仙童根本忙不过来。
人间也忒不公平,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从一而终,时常牵着牵着,便能碰到个眼熟的,这就意味着,得,郎君又有了新欢。
就如那人间太子,谢泾,这名字在姻缘墙上是常客了,不过一想到,帝王家后宫佳丽三千乃常态,便也释怀了。
只是这太子的姻缘有一处不合常理的地方,即此消彼长,虽新添了姻缘,却也失了好几桩。
姻缘一定,系上赤绳,至死方散。
所以那些女子却如天君所言,均已香消玉殒,委实怪哉。
正疑惑,忽然听见外头喧哗。
扒拉窗户一看,是银厉回来了。
我赶忙跑到他身边,追着进屋。
「怎么样,怎么样,这回有没有感觉?」
他依旧木着脸,「没有。」
额,果然指望不上。
「那她呢。」
他脚步骤停,我差点撞上。
破天荒的,他愿意转过头提一嘴,「她应该很有感觉。」
!!!
这话谁听谁不迷糊,我眼睛放光,「是吗是吗,展开细节说说。」
可是,任凭我怎么纠缠,他都不肯再开口,直言要休息了,径直将我挡在了外头。
嘿嘿。
幸好早有准备。
安元香透过缝隙溢出,在掌心缓缓凝聚,透过烟尘,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逐渐显现。
十八层地狱!!!
好家伙,他带姑娘去十八层地狱!
画面中,他还颇为认真地介绍每种刑罚由来,用处几何......
姑娘也算坚强,硬生生坚持到第九层,才晕了过去。
......
救命,本上神遭遇了生涯滑铁卢。
6
6
神也有无能无力的事情。
我收拾好包袱,去太阴宫正殿和大帝道别,这个单,接不了接不了。
大帝惊得掀开额前的冕旒,不行啊,怎么可以!
我耐心解释,「世间其实有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见有缘人,独自过活,其实也挺好的。」
大帝摇头, 「银厉不同,日后继承君位,需历天劫,九死一生,但若有心意相通之人,以灵为契,便可得无上神力,与之抗衡。」
我恍然大悟,难怪银厉的努力有种敷衍的坚持。
「为什么会这样?」
沉沉的声音从高座上传来,「天道从来都是如此,残忍又悲悯。」
「所以,有劳上神了。」
消化的功夫,南斗将我拉出了正殿。
回去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大帝的姻缘又是如何来的?
好在南斗是个碎嘴的,「我们紫徽君从小就跟在大帝后头,百折不挠,历尽坎坷,才终成眷属的。」
我叹气,「银厉边上怎么没有这样的姑娘呢。」
他见四下无人,悄声道,「大帝脾气好一些。」
我点头称是,不错不错,一句中的,是得改改脾气。
......
第二日一早,银厉照常出门,我亦步亦趋跟上。
他皱眉,「干什么?」
我扬起自以为还算明媚的笑容,「想了解你。」
他一怔,随即移开目光,道,「我要去判官司,也跟着?」
「恩呀。」
他丢下一句「随你」,大步离开。
判官司,断往生,制阴律,赏善罚恶。
越往里走,鬼哭狼嚎越清晰,但银厉所到之处,无不肃立。
他端坐在大殿之上,源源不断有新鲜的鬼被押解进来。
有的,生前很平淡,没有做过什么善事,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一眼到头,判得便快些。
有的,短短数十载,过得比神仙都逍遥快活,看了方知,人间有这么多乐事,善恶参半,判得便慢些。
有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三天三夜都看不完,偏偏还猖狂地很,毫无悔意。
若是这类恶鬼,银厉一般是下重手,都是些闻所未闻的刑罚,有时还亲自动手。
我没听劝阻,跟着进去瞧了一回,不过片刻便受不了,跑到外边,吐了。
7
越丢脸的时候,观众越多。
先是个无名鬼差,「上神您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我摆摆手,说不出话。
再是阴魂不散的南斗刚好路过,「哎呦喂,这是怎么了。」
我指指里面,「哇」地又吐了一口。
他拍拍我的肩膀,「殿下又施刑了?吓到了吧?」
我叹气,「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安慰道,「殿下有时是严苛了些,我会劝劝他的,」顿了顿,又补充,「如果劝得动的话。」
我摇头,「他是你们酆都的殿下,肩上自有职责,且那些罪大恶极的,我看了他们做的事儿,都恨不得上前戳上几刀,觉得再怎么狠毒的刑罚都不为过,总有人要去做这些事。」
南斗一愣,随即笑道,「若是人人都像上神这般想,世人对酆都便能少些偏见。」
我刚要说什么,忽觉背后有异,扭头一看,银厉就立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颇为嫌恶地看了我一眼,「你这上神多少有些浪得虚名。」
我站直身子,反驳道,「职责不同,本上神每天看的都是风花雪月,少见这些,要是让你去看看红尘中的那些腻歪劲,没准你也会不舒服。」
「是么,那也没见......」
「哎,两位两位,小差过来,是传个话,紫徽君出关了,请殿下过去,」南斗朝我拱拱手,「也想见见上神。」
......
「月月来了吗?月月来了吗?南斗怎么这么慢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刚踏过门槛,就有一个极有风韵的女子挽过我的手,「月月,你终于来了,来来来,坐坐坐。」
这位紫徽君,便是酆都帝后,银厉的母亲了。
她十分亲昵,跟我说了会话,方才问了银厉在她闭关期间的境况。
但不论提到什么,最后的话头,还是能转回到姻缘这儿来。
她很忧愁,「还有救对吧?」
我只能再次表决心,「小神一定竭尽全力。」
她拉着我,忽然叹了口气,「哎,要是我能有月弦上神这样的儿媳妇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末了,她又对着银厉补了一句,「你说是吧?」
银厉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我没意见。」
呵,这人,只要是个女的应该都没意见。
约莫见我扯着嘴角尴尬赔笑,紫徽君道,「开玩笑开玩笑哈哈哈。」
这算盘打的,我那姻缘殿的仙童都听见了。
「帝后容秉,天有常道,地有常数,上神的姻缘天定,均已刻在三生石上,姻缘殿牵线若擅改,必遭天谴。」
「哦?」她凑过身来问道,「那你的姻缘几何?」
我苦笑,「姻缘神主姻缘,却无法窥己身。」
「这样啊,看来,你也不容易,」紫徽君面上浮现一丝失望。
我点头致意。
酆都这诡异的氛围事,坚定了我赶紧办完事赶紧走的决心。
对银厉,得下猛药呀!
夜里,我躺在八百见方的云朵上,细细回想这几万年来见识过的风花雪月,试着学以致用,改变他那冷心冷情的性子。
书生最常见的招数,是写诗夸心上人,姑娘们收到后总是羞红了脸。
诗我不会,但每日一夸还是可以的。
公子哥最常见的招数,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嗯,这个可以有。
王爷们最常见的招数,是霸道,强制,囚禁。
我想了想拧着眉抽人的模样,收回了这可怕的想法。
……
次日一早,银厉甫一开门,我便跳至他面,闭眼夸,「你今天衣裳真好看。」
他低头瞧了一眼,「这是你之前不喜的那件。」
我一噎,尽力维持嘴角的弧度,「不兴我又喜了啊。」
这个时候说句谢谢就可以了,话真多。
我低头,碎碎念离开。
…………
傍晚,我寻了个机会,将银厉拖到忘川河畔的 一个八角亭。
他看着满满一桌的膳食,面无表情,「我已辟谷,并无口舌之欲。」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往他嘴里塞了块饼,「怎么样,好吃吗?」
他勉强咬了一口,无奈地点点头。
我又往他碗里夹了块糕点,「我们做神仙的呢,虽然没有凡人那些柴米油盐的烦恼,却也因此容易失去了它们所带来的快乐,不像凡人,高兴了,大吃一顿,不高兴了,也大吃一顿,都说没有一道坎是吃一顿过不去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银厉沉默片刻,忽道,「我没有坎。」
……
你没有,我有!
我笑着解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吃了之后,心里有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快乐,一丝丝的温暖,或者一丝丝不一样的感觉?」
满怀期待中,银厉放下筷子,扭头看了过来,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清自己的倒影。
然后,他说,不知道。
9
凡间有句话,有志者,事竟成。
殿下眼睛长得有点好看!
殿下的发髻梳得真顺溜!
殿下鞭子挥得不错,厉害!
……
整整一个月,我是一天都没落下。
各类吃食,也是隔三差五地送。
遇着有趣好玩的,也是一股脑地拿去讨人欢心。
说有用吧,他整日里也没个笑脸,面无表情。
说没用吧,有一日词穷,我憋了好久都憋不出漂亮话来,他便也好整以暇地耐心等着,非等我说完才出门,可见也是爱听的。
但就是,好像也没什么起伏。
我愁啊,到底没忍住,跑去磨南斗,有没有什么事能让银厉的心起点子波澜。
他抓鬼的手一顿,「不要讲这么恐怖的事情好不好。」
我摊着手不说话。
他咳嗽两声,屏退周边的鬼差,搓了搓手,斟酌着开口,「上神,斗胆问上一句,您为什么……啊……这个……额……要……那个……」
我心领神会,「你家殿下油盐不进,我这不是黔驴技穷了嘛,要想有姻缘,总得先扒拉出条缝才行啊!」
他讪讪地,「哦……这样啊……唉……」
「你好好说话,然后快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给个努力的机会。」
「那怎样才算起波澜啊?」
我解释,「大概就是有所触动的,能让他高兴点的事儿?比如有什么想做却没能做到的?」
他苦着脸,「可我们殿下,从小到大很顺遂,除了姻缘,想要做的事都能做到。」
司命说过,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三界概莫能外。
「不会吧,你再想想?」
南斗好看的眉头拧在一块,似也在替主人努力的思索。
过了不知几许,他嘴里方蹦出几个字,「有了。」
「什么?」
他见四下无人,拉着我蹲下,悄声道,「这事啊,不让提,我都快忘了。」
我催促着他赶紧说。
「殿下幼时,有过一个要好的玩伴,两人当时误入了雾林,后来,那人被林中冥兽所伤,魂魄都被打散了。」
「然后呢?」
「然后,那肉身至今还在后山的冰棺里躺着呢。」
我诧异,「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他能醒,银厉一定能高兴?」
南斗点头,「应当是的。」
「可这难度级别有点高呀,银厉这么几万年也办不到,那我更不行了。」
南斗耸耸肩,「咱酆都干得都是散人魂魄的事儿,这集人魂魄嘛,自然是外行,可您是神族,说不定有法子呢?」
好像,也有些道理。
10
要寻得活死人肉白骨的天机,还是得司命。
不过他倒是干脆,眼睛都不眨,「没有。」
我恶狠狠威胁,不说就将他私下写的话本子拿给太子殿下曦炎看。
话本里,他将曦炎与魁梧的战神凑一对, 上演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故事,别说,我瞧得也新鲜,熬了几个通宵拜读,但他这终归是胆大妄为,太子殿下若是知道,自己被比作一个女子,司命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别别别,」司命有些为难,「哎呦,不是不跟你提,是那法子,有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你也没必要为那酆都小儿做到这份上把。」
我一听,嘿,有戏呀。
「你到是说呀。」
他犹豫片刻,终道,「北灵山的清元道君你有听说过吗?」
「知道」,很有名的仙君,有名之处在于三,一则,她身为女子,修为却超群,听说与仙界战神不相上下;二则,北灵集天地之精华,滋被万物,是一方福地,而她岁岁年年镇守于此;三则,她的夫君,是三界第一美男子,成婚时,众仙子芳心碎了一地,都道清元道君好命格。
他又道,「那你可知,山中有一仙泉,名为浮生泉,顺着山道缠入五湖四海,汇进红尘万丈,滋养万物。」
我福至心灵,「而那泉眼,便是关键对不对?」
司命抚额,「那清元道君的真身是一株仙草,那浮生泉的泉眼,是人家的一瓣真身所化,泉眼可生万物,集魂聚魄也不在话下,但你说你跟人要,人家会愿意给吗?」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是个走不通的路子。
「再则,北灵灵气充沛,对活物有莫大的吸引力,山上自然钟灵毓秀,山下的林子却是毒虫蚁兽盛行,靠着四溢的一丝灵气,说不准哪天就有得道的造化,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一来,泉眼之事甚少人知晓,二来,那地儿也并不好进,道君武艺又高,是以,更无人去寻晦气了。」
我叹气,「这么说起来,确实是不用想了。」
司命大约见不得我颓丧,复安慰道,「人各有命,那银厉没姻缘便是没姻缘,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天下苦命人这么多,我若如你这般,哪里忙得过来,听哥的,你已经尽力了。」
他这么走心,倒勾起了伤心事,「姻缘天定,我与曦炎是不可能的了,这不是想着,让旁人能快活一些嘛。」
这世间,除了我,还有一人能透过命格勘破所有人的姻缘,那便是司命。
他敛起唇角的笑意,眼神忽而流露出一丝悲悯,我看不得,垂下脑袋。
「不过你说的也在理,为神者,最忌执念,我便再最后尽力一试,若无果,也是命定之数,算对得起他了。」
11
北灵山位处天地极西,路途遥远,想着快去快回,我跟南斗提了句去处,便动身出发了。
这一路无险,直至山脚下。
山前的林子油光艳丽,远远望去,五颜六色的,有种诡异的美丽,踩在落叶上,更是松软如毯。
我不敢掉以轻心,越是好看的物什,约可能有毒。
神仙也讲究术业专攻,我修为不错,但打架经验却甚少,难免有些发怵。
小心翼翼地穿林子而过,寻常精怪是不惧,它们见了人,胆小的惊慌而散,胆大的上前来寻衅,我也能应付。
但怕什么来什么,将将要出林子时,迎面走来一只体型巨大的穷奇。
按道理,不该这么大个,但许是这儿灵气滋养的缘故,它竟壮大似座小山包,瞧着一口就能吞下好几个人。
我试图悄无声息地路过,可穷奇对周围的气息甚是敏锐,张着血盆大口追着我往来路赶。
退无可退时,我以手结印,竭力抵抗。
风起,如漩涡般,卷起漫天落叶。
穷奇暴躁地在外边冲撞,强劲的气流吹得我脸颊生疼。
它甫一用力,我被震得神魂一颤,摔了个大跤。
侧眼望去,结界越来越弱,穷奇也可见地越发兴奋,口水似瀑布般往下滴落。
我叹了口气,打不过,跑还不行嘛。
右手捏诀,即可远遁。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我手上一滞,待回过神,前头便多了一个人,身影修长伫立,红衣似火骄阳。
不合时宜,我脑海中竟突然冒出个想法,其实这个颜色,他穿起来,也挺好看的。
罡风四起,耳畔响起野兽的嘶吼声,那声音逐渐高亢,忽然又急转变得低弱,最后只剩呜咽。
银厉缓缓抬起右手,空中幻化出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剑指咽喉,蓄势待发。
我坐在地上,堪堪能拉住他的衣角,「别别别,灵山脚下,勿杀生。」
他一顿,撤回力道,将穷奇困在原地不得动弹后,三步并两步,过来将我扶起。
「你有没有事?」
我顺着力道站直,「没事没事,哦,对了,你怎么来了?」
他侧过身,「晨起没见到你,随意问了问。」
我点点头,「奥。」
「你来这里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他忽然又扭过头看向我,声音陡然抬高。
我一愣,继而呵呵地笑,「这趟也是来碰个运气,没影的事,不跟你说,是怕你空欢喜一场。」
他看着我,神色复杂,沉默了许久才道,「知道了,多谢,余下的路我同你一起。」
我点头,行啊。
12
有酆都小杀神在,安全问题无需担忧,我的心情自然松快许多。
三千翠微峰,八百琉璃水,拾级而上,目不暇接。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鸟,流光溢彩的,真好看......」
无人应声。
我回过头,才发觉银厉紧珉双唇,神色肃穆,根本未注意到我在说什么。
他这个模样,不像是去见清元道君,倒是信徒求见佛祖。
看来,那人对他确实很重要。
「你......」
我张了张口,想说别抱太大希望,但还是闭了嘴。
行至山门,有个小童拦住了去路,「二位因何来此处,前边是灵山圣地,若无要事,请就止步吧。」
我拱了拱手,「我们二人有事求见清元上神,烦请通融禀报。」
小童摇头,「师父清修,不见外客。」
我呵呵陪笑,「那个,我们也不是不明来历的人,尤其这位,奥,介绍一下,这是酆都的银厉殿下。」
那小童不为所动,「见过殿下,可师父有命,不见外客,还请见谅。」
万万没想到,对面这样断然。
「你要如何才......」银厉心中急切,厉声质问,吓得那小童踉跄后退了几步。
我急忙拉过他,挡在前头,「仙友莫怕,实是有要事相求,我乃姻缘殿主神,看在同族的份上,还请您去通报一声,若清元上神仍不肯见,我二人再不纠缠,否则,我只能一直在这磨了。」
那小童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脸都红了,撂下一句「且等着」,转身离去。
一时静默。
我暗自纠结,如果清元真的不给面子不见怎么办,侧头看向银厉,他则望向头顶天官赐福四个大字,默然不语。
一刻茶的工夫,大门重新大开。
小童踏阶而出,面色有些古怪,别扭道,「师父说,请您进去。」
13
这声音犹如天籁,我拉着银厉进殿,迭声道谢。
小童瞧着颇不情愿,任凭我如何套近乎,都垮着脸一言不发。
大殿巍峨,我们却擦身而过,沿着旁边的小径蜿蜒而上,几番周折,眼前豁然开朗,得见一座倚崖而建的阁楼,周遭云雾缭绕,不愧仙名。
一名白衣女子背对着我们,拥衾而坐,当是在赏漫天流云。
听见声响,那人回过头来,看清面貌时,我禁不住暗赞一句好颜色。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只是端看这清元道君,虽清丽绝伦,但神色却颇为憔悴。
她淡漠的眼神在我和银厉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我身上,「你就是姻缘殿弦月?」
我点头,「正是,小神见过道君。」
她颔首,「你来此有何事?」
我拱了拱手,「道君,这位是酆都银厉殿下,他一位友人的魂……魂魄散了,听闻此地或有集灵之术,是以斗胆上门叨扰,恳请您指点一二。」
清元沉吟良久,复抬眸瞥了眼银厉,「你是要帮他?」
「额……是啊……」
「一定要帮?」
听这话,好像有门路?
银厉的眼睛也是一亮。
我也忍不住跟着高兴,正要点头,她却欺身上前,「不计付出任何代价?」
这……
「只要道君肯相助,银厉甘愿付出任何代价,」我正犹犹豫豫琢磨该不该点头,那头已经迫不及待许诺了。
不想,清元道君一声冷哼,「你能做什么,」她又看向我,「本君要的,只有她才能办得到。」
我满头雾水,酆都殿下能做的事,总比区区姻缘神多得多了吧。
「额,小神能做的也就是牵一牵姻缘线了,可您夫君已经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女子们最想嫁的郎君了,不知我还能有何用武之地?」
清元未能立刻接上我的话茬,良久方道,「我要你……」她的眼底忽而涌出泪花,「我要你断了我与衡梧的姻缘。」
「不成,」我脱口而出,「上神的姻缘就刻在三生石上,是天道,不能擅动。」
若我未按天意连结红线,那就是玩忽职守,必受重惩。
若我违背天意,错连了三生石上的姻缘,那就是受天谴,魂飞魄散的下场。
清元的要求,虽属前一种,但也是要去半条命的好嘛!
我不干!
我不敢看银厉,着急忙慌找借口,「那个,听说集魄需得浮生泉泉眼,可若失了它,致使万物凋零,我们罪过就大了,要不还是算了,呵呵。」
清元却道,「无碍,本君自有其他法子,你只说,应是不应。」
14
我......
「你不必为难她,」银厉上前一步,「是我有求于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刀山火海亦可。」
清元并不理会,清眸只盯着我,「如何?」
心口隐隐发麻,仿佛又感受到了那蚀骨的痛意,我伸手捂住,雷刑的滋味,光是回想,就令人胆颤。
我硬着头皮道,「恕......小神难以从命。」
清元轻扯嘴角,也不知是喜是怒,「如此,不送。」
我有些愧疚,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是该从善如流地离开,还是为银厉再求求情,磨一磨嘴皮子。
恍惚间,银厉已然将我拉出阁楼。
出了山门,呼吸到外头清冽的气息,我方回过神来,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银厉松开手,面上毫无波澜,「你没做错什么,无需在意。」‘
他不喜虚与委蛇那套,也不屑如此,话既然这么说,心里定然也是这么想的。
可越这般,倒是越显得我不够仗义了。
他未多作停留,大步流星地径直下山而去,甚是洒脱。
我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一路上,也没好意思再搭话,给了希望,又叫人家失望,这世上,再没比我更扫兴的了。
待到山脚,他忽然停下,「就送到这,你回去吧。」
?
「什么意思?你不走吗?」
银厉颔首,「多谢你带我来此,我很感激,既然这世上确有活死人之法,我定是要拿到手的。」
我皱眉,「可道君刚都说了要我......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有的话,刚为什么不说?」
他瞥了我一眼,转身往回走,「这与你无关。」
......
一眨眼的功夫,人便没影了。
左也不是,右边也不是,我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懊恼的思绪挥之不去。
救命,这清元道君怎么偏偏纠着姻缘线不放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冷静片刻,我想,还是得先理清楚清元与她的夫君衡梧之间发生了何事,如果能打消她的念头,或许能有转机。
15
我从乾坤袋中掏出窥极镜,双腿盘坐,以手结印,任由它悬浮半空,映照过往。
北灵山清元和蓬莱衡梧是姻缘石上定的缘分,万年前,普通的清晨,兢兢业业的姻缘神如往常一般,按照天意指示,给二人牵了红线。
画面一拂。
清元在灵山日日上房揭瓦,没个安分,北灵帝君很头疼,巧合老友蓬莱岛主正在收弟子,于是一拍脑袋,干脆将女儿送去祸害别人,也好磨磨性子。
我有些了然,难怪镜子里外,道君判若两人。
能离开北灵,清元自是十分欢喜,换了男装乐颠颠的便去了,一路游山玩水,行侠仗义,足足月余才磨蹭至蓬莱。
老岛主有一儿子,名唤衡梧,生得唇红齿白,俊美异常。
老岛主对此很矛盾,一面因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样貌而骄傲,一面又为他资质平平而惋惜,恰恰相反,清元在修炼过程中,展示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加上老友相托,他对她自是格外看重,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并嘱咐儿子多加看顾。
从此,二人形影不离。
清元打架越来越溜,衡梧长得越来越出色,直至闻名三界,摘得第一美男子的名号。
终有一日,清元按捺不住心中地爱意,羞羞答答地换回红装,约了衡梧后山相会,希冀可以成就一段姻缘。
没想到,等来的不止心上人,他手上还牵着一美貌女子,说是岛上修炼成型的小花精。
晴天霹雳,那些日夜滋生的小心思成了笑话,清元如哽在喉,亦落荒而逃。
她直接回了北灵山,对外称闭关修行。
可惜,修地不到位。
一百年后,老岛主为增进衡梧的修行,特意将他送去人间历劫。
缘分使然,清元亦在人间散心,偶遇了彼时遭遇强盗,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叶知秋。
她救下他,他感激她,冥冥之中,两人又有了纠缠。
16
人生百年,于神灵而言,不过弹指挥间。
叶知秋衔玉而生,临终前,将其送给了清元,许了下辈子。
清元大哭一场,险些要追着去酆都,待清醒了,方后知后觉,该去的是蓬莱。
但她犹豫了,这一世的叶知秋太够宠溺,难得让她生出了女子的骄矜,这一次,她要回北灵,等着衡梧来寻。
缘分来了,大约是挡都挡不住的。
这百余年里,北灵与蓬莱的尊长还给两人定了亲,清元得知消息后,更是陷入无尽的甜蜜里。
可左等右等,心上人就是没来。
犹豫再三,清元担心中间出岔子,只好拿着玉佩上门去寻。
灵山脚下,衡梧衣袂飘飘,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似是站了许久。
好不容易生的那点矜持早就被清元丢至脑后,她飞扑上前,扎进心上人的怀里,死死箍着不放手,「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就知道。」
衡梧推了许久方推开。
他道,他是来要回玉佩的,那是母亲的遗物。
清元原本还在絮絮叨叨地分享着别后的点滴,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衡梧道,我不是叶知秋,叶知秋叶不是我,凡间种种,不过大梦一场,我业已忘,你也都忘了吧。
清元僵直着身子,如何忘?怎么忘?
...........
纵是如此,婚约却无法作废。
蓬莱岛主将一生绝学都传授给了清元,为了后继有人,必是要让她做儿媳妇的,衡梧拗不过,只得答应。
彼时,清元也还未死心,想着衡梧只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听闻他应了并也犹豫着应了。
如此,一场三界最盛大地婚礼拉开序幕。
人人都羡慕清元嫁给了这世上最为风流倜傥地男子,却不知,当晚,新郎便失了踪迹。
婚后......
清元在人间学到过一个词,叫守活寡。
她想,大抵说的就是自己了。
她换上白衣,再也未动过去寻衡梧的念头,概因明白天上地下,再无叶知秋了。
衡梧再次出现的时候,清元甚至都有些恍惚,不知该如何称呼。
同他一块的,还有那几万年未见的小花精,全无气息,好似就快魂飞魄散了。
衡梧央她,救小花精一命。
清元已经变得不大爱说话,嗓音凉凉的,「你可知,我如何才能救她?」
衡梧低下头。
他知道。
他以元神起誓,将用余生补偿她。
清元轻笑,脸颊滑下两行清泪。
......
我收了窥极镜,有些汗颜,看来,姻缘神也是能造孽的。
天道亦是昏聩,两情相悦多为不易,为何偏偏要让众生凭受折磨。
好比曦炎,三生石上,他的正缘,另有其人。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拍怕身上的落叶,起身往山顶走去。
若是重伤,也不知道谁会管我。
17
这次,还未到山门,便被一阵又一阵强大的气波阻得寸步难行。
我施了法术,勉强进入悬崖前的平地,便见到空中一白一红打得难舍难分,周遭花草也都被祸害的差不多了,小童躲在屋后,焦急得直跺脚。
「怎么打起来了?」
小童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怪你...你们,那人好不讲理,闯进山门就找师父打架,还说什么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我讶异,「道君同意了?」
小童欲哭无泪,「没有啊,但那个罗刹鬼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师父还受着伤呢......」
我抚额,没想到银厉的办法这么地简单粗暴,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别打了,」我将手作喇叭状,冲着上头大喊。
无人顾及。
我深吸一口气,又道,「我答应了,清元道君,你前头说的,我答应了。」
「当真?」白色身影忽尔闪至我跟前。
我心一横,「嗯。」
银厉仍高踞云端,还等着一较高下,「我说了,你不用管。」
我白了他一眼,「道君身体本来就不好,再把她伤着了,谁帮你啊?」
「我......」银厉一时语滞。
我将清元拉进屋子,将旁人均隔绝在门外。
「道君,在我完全答应你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清元将狐裘重新披上,神色淡淡的,「你说。」
「你是如何才救得那小花精的?」
她神色一僵,似乎让人窥见了难堪的事,扯了扯唇角,「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清元的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可这与你有何干系?我们都只管做好各自应承的事即可。」
「听闻这山上的浮生泉眼由道君的一瓣真身所化,若我没猜错,救那小花精,也须得道君的......」我望向她的心口,不言而喻。
静默半响,她道,「是,且需心甘情愿。」
我一边暗骂衡梧渣滓,一边劝道,「那想来,你应承我们的也是这法子,这......」
我犹豫道,「这次来,我其实是想看看有无其他法子,若只能这般,无异生啖你的神识骨血,却是万万不可的,别人的命是命,你的也是,你还要护这一方生灵,所约之事还是罢了。」
清元约莫是怕我反悔姻缘之事,径直道,「不用。」
我急忙安抚她,「放心,答应你的,我会做到,只是.....」
她望向窗外,「你放弃了,就不怕外头那位见怪于你?」
我低下头,「道君见多识广,若是有其他帮一帮银厉的门路,也请告知。」
闻言,清元竟然笑了,「上神既守诺,我也不会让你白走一遭,」她抬起右手,掌心慢慢幻化出半片枝叶,只是模样似已枯萎,「救那小花精用不上许多,这是剩下的,你拿去吧。」
我愣怔片刻,小心接过。
18
「滋魂结魄......短则几十年,长则上百年,应当就能成。」
我点头应是,轻轻地将其放置乾坤袋中。
「好了,也请上神兑现诺言吧。」
既如此,我于千丝万缕中,寻出清元与衡梧的姻缘线,「你可想好了,断了,你们的羁绊便没了,本该遇见的人,本该共同经历的事,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清元灿然一笑,「甚合我意。」
我了然,双手结印,不过片刻,赤绳寸断。
......
回去的路上,波澜不兴。
只我将那一小瓣枝叶交给银厉时,他难得地聒噪,「你答应她条件了?」
我喜忧参半,「嗯啊。」
「为什么?」他拦住我的去路,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为什么前头不愿,后来又应了。」
「你挡着我看秋景了,」我用力推他,「能不答应吗?你那么笨,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结果是找人打架,活久见,头一回见求人办事跟人打架的。」
他讪讪地,「酆都的规矩,都是这样的......」
「那你前面不愿是因何?可是会对你不利?」
他居然还挺细心,我笑道,「无碍,玩忽职守嘛,可能会受一点小小的惩罚,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我也不单单是为你。」
银厉面色坚毅,「不论是为何,总是因我而起,你放心,不论是何惩处,都由我担着。」
天道的惩罚,岂是躲得过的。
可我心中仍然一动,嘴角亦跟着上扬,笑着道,「好呀。」
回到酆都,银厉直接去了后殿,我累极,扒拉开房间的被褥,倒头就睡。
19
夜半时分,我从梦中惊醒,满额的冷汗。
梳妆桌前的窗户半开,离玄冥殿不远的障目林黑云密布,风雨欲来。
我挑了件旧衣裳穿上,也未梳洗妆办,朝屋外走去。
障目林幽深,闪电在上空飞舞,寒冷的青光照亮一阵,又隐一阵。
时辰快到了,我索性在一颗老樟树前坐下,闭目等待。
须臾,轰隆,轰隆,雷霆之声在头顶响起,不及反应,一道白色惊雷兜头而下,直直劈到我身上,元神瞬间被撕裂,疼痛遍布四肢百骸。
起先几道,我还能维持上神的姿态,咬着牙,挺着背脊扛受。
而后,便不成了,我被锤弯了腰,整个人伏在地上,自欺欺人地,减轻些苦痛。
七七四十九道雷刑,不知行到几许,恍惚中,一人影向我奔来,红衣黑发,是银厉无疑了。
他被阻在结界之外,试图用剑劈开,却无济于事。
「别……废力气了,反正,我也死不了。」
发丝遮盖住我的面颊,我连拂开的力气都没有,说的话,他大约也听不见。
「快走吧,」我气若游丝。
呜,这么狼狈的模样被瞧见,以后本上神的面子往哪搁呀。
阻滞天刑,越用力,越容易遭到反噬,银厉嘴角已隐有血丝,但他似乎不死心。
不可抑制,我的思绪开始飘忽,元神似乎已然出鞘,飘至上空俯视,黄衣女子披头散发,奄奄一息,十步开外,男子单膝跪地,仍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
他果然笨!
这么想着,想着,我逐渐失去意识。
……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回到玄冥殿中的屋子。
正上方司命的大脑袋吓得我一激灵。
「你怎么来了?」
环顾四周,仅他一人,方才是在替我整理帐幔。
「我怎么来了?我本来在宫中正好好喝着酒呢,你家小童找上门来,说瞧见天道有变,像极了万年前你受的那遭,央我来看看你,嘿,果不其然,你可真是胆大。」
我讪讪的,「下不为例。」
话音刚落地,门口进来一人,端着汤药,面色苍白,想来之前受的伤害也不轻。
他快速上前,在几步之遥忽又停了下来,带着三分小心,「你......你没事了吧?」
我向他伸手,「把药给我喝了,应该能好的快一点。」
银厉并不理会,径直在我榻边坐下,左手端碗,右手执勺,看架势竟是要给我喂药。
有人伺候当然好,我刚要张口,视线扫去,却被他掌心隐约的红线所吸引。
「这是什么?」
我大力拽过他的手,朝上翻转,定睛一看,掌纹之下,确有红丝浮动。
「出来了,长出来了,啊啊啊,」我大叫,将银厉的手推到司命跟前确认。
眼见他点头,我更是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拉着银厉的手翻来覆去地摩挲,「居然真的长出来了。」
银厉似乎有些不自在,抽了好几次,终于把手抽回去了,举到自己眼皮底下瞧了一眼,复又放下,继续舀了一勺药递至我跟前。
我就着喝了一口,才接过整碗灌下,擦了擦唇角后,抬头对银厉道,「殿下,红线既生,则姻缘有望了,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你喜欢谁,告诉我,我定替你绑了这姻缘线。」
银厉将碗拿去桌上放下,背对着,看不清神色,「我......」
我很是善解人意,「没事,我反正要去一趟人间,等我事了,你再告诉我,如何?」
「你要走?」他猛地回头,「去多久?」
我正暗自算日子,司命忽道,「那儿也是件棘手事,估摸需很久很久哦。」
20
休憩几日,我辞别酆都众人,来了人间。
大道连狭邪,宝马雕车香满路。
京城繁华,我却也没时间观赏。
这人间太子克妻的名头颇为响亮,算起来,前头已经没了三个,如今这个未婚妻,听说是刑部侍郎的千金。
为何选她,大约觉得天天与刑狱打交道出来的女儿,命可能硬些。
可未料到,还是病倒了,如今已被接进宫让太医会诊,但再怎么看病吃药也不见好转,于是在京都大道上贴出了告示,招揽能人异士,希望能破了这厄运。
不才,我就是那个能人。
正准备去撕那告示,不想有人动作更快些,我扭头一看,不是银厉又是谁。
我问他怎么跟来了。
他并不承认,只道有几只恶鬼为祸人间,过来抓一抓。
我自然不信的,这又不是他的差事。
他瞥了我一眼,也不多解释,捏着告示就走。
宫里的人很快围了上来,一顿盘问,我厚着脸皮指着银厉道,一块的。
他也没有反驳。
……
皇宫很大,我身子还在痊愈中,此时此景又不能明目张胆用法术,以致一路走得很痛苦很艰难。
银厉可能看出了我的异样,直截了当地问,要背你吗。
我犹豫片刻,也行。
他闻言走至我面前,下蹲弯腰。
我伸手搭住他的肩,噌地一下跳到他背上。
银厉整个人被我撞得往前一趔趄。
我愣住了。
我感觉掌下的肌肉也僵硬了。
「啊……我……是不是太重了?」
他额上出了汗,「没有。」
一阵热意涌上我的脸颊,「别勉强,要不还是算了。」
他抿着唇,「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
「放肆,放肆,你们在做什么?」我还要再劝一劝,被领路的宫人尖锐的声音打断。
银厉侧首看他,「很明显,看不出来?」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啊…… 」
这方还在喋喋不休,背下的人大概是不耐,略辨了辨方向,绕过宫人,径直走了。
银厉走地很快,也很稳。
21
领路的宫人将我们带到一处名叫凌花阁的地方,我从银厉背上下来,一边打量一边往里走,
殿外花团锦簇,里边却死气沉沉,伺候的宫人寥寥,一路看下来,满打满算才四人。
我看了银厉一眼,他点了点头。
掀开帷幔,入眼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确切些,长得温婉可人,可我却结结实实被惊得倒退了一步。
「怎么了?」银厉声音轻柔。
我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
若没看错,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九天之上的花神牡丹。
我见她总有些心虚,只因三生石上,她便是曦和命中注定的姻缘。
在飞升上神前,我曾在司命殿当仙使,那时喜爱热闹,总往人群里钻,无事便编些故事给大家逗个趣。
众仙的日子也无聊,竟也喜欢听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听的人越来越多,但没万万想到把天族的太子殿下都招来了。
他面上温文尔雅,背地里恶劣地很,专会欺负我一个小仙使。
每每等我给旁人讲完,还命我留下来单独再给他讲,还得别人都没有听过的!
渐渐地,我便不愿意再去人堆里了。
当爱好变成不得不做的工作,很容易厌烦的。
太子殿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来又不再压迫我,只偶尔也过来听一听。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千年。
而后有一天,极为平凡的一天,要说特别之处,大概是曦炎什么事没办好被天君训斥了吧,他心情很沮丧,而我的心情还不错,于是一连给他讲了好几个笑话。
但我最后笑到满地找头,他还是无动于衷。
我有些泄气,坐在他边上一块沮丧。
他忽然道,很喜欢听我说故事,也很喜欢我。
不知他有没有动用法术,一阵风过,头顶的花簌簌下落,像极了司命话本子里写的风花雪月。
胸膛里的心跳个不停,那一刻,我应当是沦陷了。
司命听了我手舞足蹈的转述后,神色不明。
我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蓦地清醒了,司命可窥上神命格,他这番姿态,定然不是个好兆头。
我与他,看来注定没有好结果。
那自然是还不如不开始。
飞升上神时,太子殿下喝多了酒,在我耳旁道,「你往常总说配不上我,如今已是上神之尊,还有何话说?」
在明确表示喜欢看旁人恋爱后,我成了姻缘殿主神。
随后,三生石上姻缘现, 我亲手为他和花神牵了红线。
22
曦炎并不死心,日日相缠,我便直言,二人并无缘分。
他站在姻缘殿外,手抵着门,眼眶微红,「如何就没缘分?」
我憋着一口气,「主姻缘者,当然知晓。」
「我不信,」他执拗地不肯松手。
我望着他,心里涩涩的,明明只隔一道门,却似银河遥。
松开抵门的手,我后退几步,缓缓结印,曦炎的手腕逐渐浮现红线,一头系着他,一头延向远方,看不见归途。
我抬起自己的手腕,笑着道,「你看,那人并不是我。」
他推门而入,步步逼近,直到在我面前站定,「就是因为它吗?」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话还未落地,就见他催动法力,生生斩断了姻缘线。
身为天君之子,怎可逆天而行。
反噬来得很快,转瞬间,他跪倒在地,呕出一大口血,额头青筋暴起,「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泪意涌现,我终于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拥住他。
……
曦炎的决绝给了我莫大的勇气,生了以蜉蝣之力撼动命数的妄念,对断了的姻缘线,置之不理。
也因此,受了一回天刑。
彼时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我甘之如饴,甚至有些侥幸,原来磨难,也不过如此。
神仙也低估了天意。
曦炎伤势久久难愈,从春到秋,不敢让人发现,我们偷偷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
他虽说了不在意,我却越来越不安。
直至仙魔大战,听说他在阵前晕了过去。
太子虽非战神之辈,却也是天族的颜面,怎可弱示于敌人。
过后,旁人这才惊觉,原来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是他的修为,却怎么也补不回去。
天君看出端倪,问是何故受了天谴。
曦炎不肯说。
天君不怒自威,教诲道,身为天族太子,自有该担负的使命,不可与天道作对。
一来,我不忍心,二来,我知他因抉择而倍受痛苦,所以,后来,我做主替他修复了姻缘线。
他很快意识到了,一切已回归正途。
可也没有再说什么。
23
「听说有人揭了皇榜,可已带到?」
「殿下,殿下,不可进,不可进呀,姑娘的病地古怪,您万金之躯,可千万别被……」
「混账,你有几个胆子敢拦我,牡丹要是出了事,孤拉你第一个陪葬。」
人未到,声已至,想来就是那位情路坎坷的太子殿下了。
无巧不成书,我扭头瞧新鲜时与他打了个照面,哦,原来曦炎也来历劫了,
其实见到牡丹时我,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此情此景不过是印证罢了。
曦炎的视线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他大步朝银厉而去,「公子......先生看了,可有法子救内人?」
「内人?」
我有些吃惊。
他回过身,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竟含了丝轻易不可察的羞涩,「是,虽未成婚,但孤心中,已将她看作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后头这句,甚是坚毅。
「所以,还请二位全力相救。」他退后一步,长长作揖。
银厉看了我一眼,道,「嗯,放心,一定会让殿下如意。」
......
曦炎走后,不相干的人,都被银厉清了出去。
我望着依旧一动不动的玉人,捅了捅银厉的胳膊,示意他上前,「能救吧?」
银厉抱臂而立,点头,却未动。
片刻后,又问道,「你......跟那个什么太子认识?」
我含糊道,「算是吧,跟一个故人有些相像。」
往事不可追,还有什么可提的。
谁知他忽地冷哼。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岔子,「你哼什么?」
他转而向屋内的月牙桌行去,施施然地斟了杯茶,闻了闻,皱着眉头复又放下,「来之前,司命与我说,上神来这,是为了一个与你而言很重要的人。」
我不解,「那又怎么样?」
他拂手将茶盏隐去,「你觉得,我会没有见过天族太子吗?」
我额角生疼,「所以呢,这是你该阴阳怪气的理由?」
「你......」
他似是生气了,撩袍坐下,闷着不说话。
......
莫名其妙。
算了,我心想,银厉来此有自己的差事,人家也不是非要帮你的,天天指望旁人做什么,虽然修为还未完全恢复,但区区邪祟之气,还能打不过了?
我抬手,结印施术......
「你干什么。」
背后一声厉喝,惊得我一抖。
银厉箭步上前,冷着脸将我拉至他的身后。
只见他手轻轻一抬 ,好似也未如何使劲,牡丹眉宇间的黑气顷刻间便消失殆尽了。
「厉害呀!」我忍不住惊呼。
闻言,银厉的脸色变了又变,随即又是一声冷哼,「区区尸气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