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土是什么东西，「副刊·美文」观音土

观音土是什么东西

奶奶心里明白，观音土是来自上天的善意，浸透了观音菩萨的慈悲，是难得的好东西。小时候，我不该用白色观音土做成包子馒头啊，该用它做成盛饭的碗，做成装菜的盘。

老宅背后小山坡上，曾有一个小水坑。雨后坑里有积水，水色乳白，很像米汤。天晴多时，坑里水干，底部露出白如淀粉的淤泥。

七八岁时，我是个典型的顽童，喜欢在那个与众不同的小水坑边玩耍。当年没少寻思，却不明白坑里的水为何像米汤，更不知道坑底的淤泥缘何似水磨糯米沉淀的粉浆。

坑里的水干涸后，顽童便呼朋引伴，动手抠出坑底的白泥巴，放在光石板上反复搓揉，像揉面那样把泥巴揉熟。顽童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将那种柔软的白泥巴做成“包子”“馒头”。大人从旁经过，啧啧夸赞那“包子”“馒头”做得跟真的一样，似能闻到香气，见到了就想拿起一个来吃一口。

配图来自网络，下同

顽童的游戏，乐在过程中。玩腻后，便将那些“包子”“馒头”轻易毁掉，还原成泥团。甚至，直接扔在地上，过往行人不小心便踩踏了它们。

这种玩法，奶奶看不过去。有一回，见到地上几只白色泥巴做成的“包子”“馒头”，奶奶很生气，一把扯过顽童，啥也没说，就在他屁股蛋子上重重地扇一巴掌。

顽童觉得特别委屈，又没做错什么，为啥挨奶奶一巴掌呢？奶奶的巴掌向来比较金贵，轻易不上顽童的身体。顽童泪眼汪汪地看着奶奶，希望能给他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在巴掌极快的一起一落之后，奶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她遂将顽童揽到怀里，轻抚顽童的脑袋，轻拍顽童的屁股。顽童更加不解地看着奶奶。奶奶便告诉顽童，他挨打的原因，是因为他糟蹋了良心，不该将“包子”“馒头”随便扔在地上。

顽童很不服气。跟奶奶辩解道，那东西又不是真的包子馒头，它可不是用面粉做出来的，是用屋后水坑里白泥巴做的。奶奶说，泥做的包子馒头也不能糟蹋。你将泥巴做成包子馒头的样子，在老天爷眼里它就是食粮。你把它扔在地上让人踩踏，老天爷知道了，他老人家定要惩罚你。

顽童似乎明白过来。原来，不仅不能糟蹋食粮，就连长得跟食粮相像的东西都得敬重几分，切不可做出大不敬的举动。

奶奶见顽童有些醒悟，便进一步告诉他:你扔掉的东西不仅形貌像食粮，它本来就是食粮。

于是，奶奶给顽童讲起几十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原来，那种柔软的泥巴，奶奶曾经吃过。

老宅背后原本那个水坑，水坑所在地跟周边山地一样饱满，地面上长草，也长树。三年困难时期，村里人家没了一粒粮，山上树叶树皮都扫荡得差不多了，人们便打起草根树根的主意。因为刨根，奶奶发现草皮和树根下面那块白色土壤。掐取一点白土，放在两指间轻捻，很细腻，很柔滑，差不多是捻面粉的手感。

奶奶想起，她小时候曾听她的奶奶说过，有一种土是观音菩萨赐给人们的食粮，人在饥荒时，吃一点可以保命。在那无米下锅的日子里，看到眼前酷似米面的白色泥土，奶奶立刻明白过来，那就是观音土，是观音菩萨化身为土来救天下饿民。

当即，奶奶就在那块挖开的山地上，取回一小团白色泥土，回到家里进行水洗、过滤和沉淀，团成一小块白色粉泥。又不知从哪儿采来几片观音树的老叶子，将其搓碎，揉出少许绿色汁水。绿色汁水与白色粉泥和在一起，白色粉泥便成绿色粉泥。奶奶将那块绿色粉泥，掐成一小块一小块，搓成一个个圆溜溜汤圆般的小绿团，放在柴锅里隔水蒸煮。高温之下，水汽之中，那些小小绿团竟如蒸熟的面团，变得松软发泡。出锅后，趁热吃到嘴里，粘粘的、糯糯的，差不多就是食物的口感。

奶奶心里明白，那东西来自上天的善意，浸透了观音菩萨的慈悲。它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人吃了它极易饱腹，之前的饥饿感彻底消除。奶奶非常珍惜，没有因为饥饿而狼吞虎咽，每次只吃一点点。

村里人听说有一种泥土可以当饭吃，便纷纷前来挖取，有的白天来，有的夜里偷偷来。好东西到了某些人手里，却不一定是好东西，一些村民吃了观音土，还是没能活命。他们不是直接饿死的，是饿极后被观音土胀死的。原来，贪心和饥饿一样十分可怕，都要人命。

奶奶的好心态救了她的命。她于困境里格外惜福，并不因为观音土来得便宜，便饕餮暴殄。在吃的问题上，她一贯坚持能不吃就不吃，能少吃就少吃。奶奶认为世间东西都是有数的，观音土也一样，吃一点少一点。因为惜福，奶奶在那场史上有名的大饥荒中幸存下来。

听奶奶讲完观音土的故事，顽童口服心服，觉得屁股上挨的那一巴掌值得。受了奶奶一巴掌，顽童便对观音土心怀敬意。

之后，我虽继续玩泥巴，却再也不玩那种白色粉泥。少年时代，我曾发动几个弟弟一起动手，从旁边挖来黄泥土，将那个白泥小水坑填充起来，还在新土上面种了一些草栽了几棵小树苗，由此愈合了小山坡上一块溃烂多年的“伤口”。

我不记得当年此举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是想埋藏一段不堪的记忆，不让它时时暴露在后来人眼前；也许是觉得观音土非常珍贵，不到关键时刻不该让它露头出场。而这样的关键时刻，最好永不再来。

若干年后，我在一家陶瓷厂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白色泥土，才知道观音土是一种重要的矿产资源，常用来制陶。